恢复“宫室之丽 拟于王者”
——丽江木府与黄乃镇其人（上）
华 模 何世辉
老黄似乎养成一种习惯，他喜欢登上丽江古城西北的狮子山上，俯瞰近在咫尺的古城。狮子山是古城的最高点，站在这里，当年徐霞客描写古城的“居庐骈集，萦城带谷”，“民房群落，瓦屋栉比”的画面尽收眼底，一览无余，给人一种自然美和古朴美的强烈震撼。
2009年初冬的一个早晨，黄乃镇又一次登上狮子山。在山上一棵古老的柏树下，他掏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坐下，目光静静地凝视在眼前的古城上。老黄爱古城，不仅是因为他生在古城，长在古城，在他心目中，古城尤如慈母的怀抱。更重要的是，他在人生的黄金季节，在古城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件370多年来丽江人一直梦寐以求的大事，一件永载丽江史册的大事，这就是将被彻底毁坏已尽的木府重建起来。
太阳还没有露脸，老黄看到一层烟雾合成的雾霭轻轻飘逸在古城上，雾霭下的古城密密匝匝挤挤攘攘的青瓦世界，形成一个庞大的迷宫。西南角的木府建筑群三清殿、玉音楼、光碧楼、护法殿、万卷楼、议事厅从狮子山麓向东延伸到古城中心，显得雄伟、庄重、浑厚。同时，又天衣无缝地与四周古老的建筑融为一体，协调至极。太阳冒出来了，淡淡的阳光洒过来，蓝天、白墙、青瓦，木府此时成为一幅绝妙的水粉画，美得令人眩目。眼前的一切使老黄进入了如梦如幻的境地，以至于香烟燃过之后，长长的烟灰也不曾断落。是的，他是看不够啊，尽管是上百次上千次。自1996年开始动工恢复重建，至1999年建成，木府已经走过整整10年的历史。10多年来，他的人是木府的，心是木府的，连做梦也是木府的，他与整个木府已经紧紧地融为一体，他为木府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也倾注了太多太多的情感。
第一章 机遇成就梦想
机遇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平等的，然而有的人抓住了机遇，有的人却丢掉了机遇。培根曾经说过“机会老人第一次给你送上的是头发，如果你第一次没有抓住，再抓就只能是他的秃头了”。老黄抓住了机遇，这是因为他有梦想，作了准备。
“丽江古城不能没有木府”
丽江古城木氏土司府建于明洪武十六年（1383年）。木氏土司从白沙（今丽江古城北10公里）南迁至大研古城时，选中了狮子山南侧的一片缓坡，开始了大规模的造建。在约一百亩的土地上，土司规划了四个部分，一部分建造府署，相当于现在的办公地；一部分建土司家院，相当于现在的家属区；另一部分是御花园，相当于现在的休闲花园；另外是祭祀区。并在府署大门前建造了忠义石牌坊。其建筑规模宏大，壮丽之极。当年徐霞客应土司木增之邀，来到丽江。翻过蛇山，一个偌大的村寨闯入徐霞客的眼球。只见田野仟佰之间，白墙、青瓦的建筑熠熠生辉，令人惊诧。徐霞客快马策鞭，心想走近一赏芳容。然而木氏管家却一再推辞，原来木氏土司是怕府署的过于华丽引起朝廷的责难。于是，徐霞客只好遥望木府写下了非常遗憾的文字，“闻其内楼阁极盛，多僭越，故不于此见客云”、“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然而，这样宏伟壮丽的木府因兵乱和失修，被彻底毁坏，不留一丝痕迹。
木府承载着丽江大研古城数百年的历史，传承着纳西族的古老文化。生长在古城里的黄乃镇从小就知道古城有一座宏伟的木府，他是听着木府许许多多生动神奇的故事长大的，他还常常一个人跑到人们所说的木府旧址，一呆就半天。和所有古城的人们企盼那样，他想，如果哪一天木府能够重现该多好啊！尽管这只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一个梦。
然而，这似乎是巧合，也似乎是天意。黄乃镇小时的梦想竟在几十年后如愿了。1995年6月，已是丽江纳西族自治县文化局长的他与县城建局长周鸿一起，随县委书记解毅、省文化厅邱宣充处长到北京，参加了国家建设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委会员会、国家文物局召开的丽江古城申报世界遗产专家评审论证会。国家有关部门负责人和国内著名建筑专家郑孝燮、罗哲文、付熹年等参加了会议。会上，郑孝燮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和启发了黄乃镇：“丽江古城的建筑是自由式的，它未受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途九轨的中原建城礼制的束缚。这种建设规模只有我国西部少数民族地区才有。它的渊源如何？值得挖掘”。“木府原先的位置在哪里，它在古城中起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黄乃镇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知识，向郑老作了阐述。郑孝燮说，“土司府署在古城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它可以说是古城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古城因它的存在而发展，这一点不可忽视”。
这天晚上，黄乃镇在京西宾馆的床上辗转难眠，郑老的话反复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儿时的梦想一幕幕重现出来。作为文化局长，他深深地感到，木府已经与他有了深深的牵连。丽江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历史文化是最核心的部分，而木府正是传承和承载了丽江古城最厚重的历史渊源，一个有积淀很深的文化古城，一个有着灿灿文化的纳西民族，它离不开木府，不能没有木府。而木府的重建，这很显然，历史的重任无疑是由他这个文化局长来承担。从政治责任来说，这事他不干谁来干呢？想着想，他蓦然间感到后怕。这宏伟的工程可不是一般的小工程，干砸了怎么办？干得不符合历史事实怎么办？人们都说，丽江这个地方文人多，吐的唾沫可以足足淹死人哪？不干吧，卸下文化局长这一职，临阵逃兵是最可耻的事，这他黄乃镇绝对不能做。
大潮向你袭来，别无去处，只有迎浪而上。黄乃镇咬咬牙暗暗地说，这次我只有豁出去了！
第二天，黄乃镇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向解毅书记提出，解毅书记非常支持黄乃镇的意见。他要黄乃镇返回丽江后很快搞一个方案，供县委、县政府研究，把这事作为丽江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一件大事来做，恢复重建木府。
1995年9月至10月间，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专家委员会成员郑孝燮、阮仪三、鲍世行到丽江古城作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评估考察，专家们又一次着重提出：丽江既有明代土司衙署，又有清代流官府城，风格独特。再一次指出木府在古城的地位，这使黄乃镇鼓起了更大的勇气，木府重建一定要干，而且要干好。这是他作为文化局长义不容辞的责任。
“攥到手里的机遇怎能溜走”
木府被毁之后，数百年来在丽江古城的百姓中间有这样的谶言，木府总有一天要重新恢复重建，这天是“金沙断流，雪山崩塌，象山无毛，狮子露骨。”
黄乃镇在提出重建木府的意见后，到木府实地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考察了一番，眼前的一切突然使他感到胆寒，木府旧址几乎找不到一点点痕迹。就在昔日木府的地盘上，有着公安、工商、看守所等20多个单位，还有密密匝匝的40多户居民的住房。更重要的是，木府的恢复重建需要上亿的资金，还有单位和居民的搬迁安置费。这些巨额资金对于经济欠发达的丽江县，那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那天乌云低沉，山雨即将来临，站在木府的旧址，黄乃镇眼睛发花，耳朵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感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就像把一根索绳拿来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如今这绳索已经解不掉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感到很无奈，无奈。
1996年2月3日傍晚，一场7级大地震袭击了丽江，丽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和重创。地震发生后第14天，一直关心丽江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踏着余震来到丽江，他们经过认真考察，认为地震给丽江古城造成极大的伤害，但古城的历史沿革、古城的选址，古城自由灵活、不拘一格、富有变化的街道布局，作为古城灵魂的丰富的文化内涵等申报的基础条件没有改变，原定申报程序不变。
大灾难带来大机遇，就在联合国专家到丽江考察不久，世界银行官员也随后来到了丽江，他们到丽江的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考察丽江是否有合适的文化贷款的项目，如果有，他们可以提供可观的贷款数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从县长和自兴那里得到了这个大好消息，黄乃镇仿佛就像在即将熄灭的火堆浇上了一桶油，一度低落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这不是天赐良机，天助我也吗？他高兴得真想面对古城的天空大声吼叫……
根据和自兴县长的安排，为了竭力说服打动世界银行的官员，黄乃镇抓紧时间准备材料。可怜的是当年丽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木氏土司府，留下的文字资料少之又少，唯一比较叙述得完整的是著名的旅行家、地理学家、文学家徐霞客描写丽江的游记。黄乃镇把主要的工夫花在研究徐霞客的游记上，有许多重要的段落他几乎做到了倒背如流。第二天，世界银行官员实地考察木府项目，黄乃镇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从徐霞客笔下“宫室之丽，拟于王者”；从徐霞客与木增交流文化到吟诗作对；从木增派人到鸡足山远迎徐霞客到芝山解脱林设宴款待，“大肴八十品，罗列甚遥，不能辩其孰为异味也”。这得益于他平时掌握了木府大量最精彩的历史资料。
这不是一般的介绍，这几乎是一场非常完美的演说，世行官员们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和发出爽朗的笑声。当天晚上，紧跟到世界银行官员下榻的格兰大酒店的黄乃镇得到消息，世界银行官员们当晚作了研究，一致同意贷款3600万元，用于木府的恢复重建。作为一个小小的县文化局长，他一年的工作经费从没有超过10万元，听到即将拥有几千万资金。黄乃镇太高兴，太兴奋了。他邀约了几个伙伴，跑到附近的一个卡拉ok厅大叫大吼到半夜。
资金有着落了，黄乃镇心情松了一半，他邀请有关设计部门，对木府恢复重建进行了规划。首先，他率队到北京，找到我国的权威的规划设计专家，请他按照徐霞客的游记的记述，画出了以石牌坊为中轴线，广场、议事厅、万卷楼、护法殿、光碧楼、玉音楼、三清殿的木府轮廓。然后再到上海、昆明等地，请有关部门先后设计出了6份规划图。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料不到，半年后世界银行的官员重返丽江，要求听汇报，看规划图，然后再最后敲定贷款事宜。由于汇报和图纸两个方面不足的原因，世界银行的官员们竟做出决定，取消这个项目的贷款。
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这使一直满有把握的黄乃镇始料不及，听到消息，他瘫软在沙发上半天站起不来。
“攥到手里的机遇怎能溜走？”上山下乡当过农民，在桥工队当过工人，后又当中学教师，从副班主任、班主任、教导副主任、校长、教育局副局长，到文化局长、县政协副主席，几十年的磨练使黄乃镇养成了不服输，敢啃硬骨头的性格。已经到手的好事绝不丢掉，煮熟的鸭子绝不能让它飞了，他一边给下属打气，一边暗暗下定决心，决不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等在格兰大酒店大门口，打算趁机会拦住世界银行官员，力挽败局。当得知世界银行官员要上玉龙雪山云杉坪游览，他不顾接待人员的强烈反对，挤进车里。在车里、在玉龙雪山旅游景点，他不管世行官员们爱听不爱听，反复地一路讲、一路说。讲述木府在丽江古城中的地位、讲述木府在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中的份量、讲述木府与纳西族文化的关系。由于没有想到要上雪山，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到了海拔3000多米的雪山上，他冷得瑟瑟发抖，嘴青脸绿，一身鸡皮疙瘩。一位世界银行官员被他的执着精神感动了，半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姓木，是不是木氏土司的后代，不然你会对木土司府的重建怎么这样感兴趣，这么卖力？”黄乃镇真切地说：“我姓黄，不姓木，但为了纳西族的历史文化，我必须努力去做！”
当天晚上，黄乃镇为了等待消息，顾不上一天在雪山的劳累，一直在格兰酒店的大厅里呆着。只到深夜11点，世界银行丽江工作组负责人理德发现他还在那里等待，便准确地告诉他，世界银行工作组经过反复认真考虑，决定不准备撤消木府的贷款项目。理德拥抱住他，真切地对他说：“黄，你的精神我敬佩！”
黄乃镇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心里说，我一定要圆丽江人百年的梦想！
【 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