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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居长泾说倪

寓居长泾说倪瓒
董一峰
倪瓒,无锡人。元末明初画家、诗人。初名珽,字泰宇,后字元镇,号云林子、荆蛮民、幻霞子等。倪瓒娶妻江阴蒋氏,因而这位江阴女婿的一生就与江阴结下了不解之缘。江阴史志记载他人生的最后二十多年大部分时间是在江阴长泾度过的,并且去世后先是安葬在长泾,后在他孙子倪敬主持下才迁回无锡,可以说江阴长泾是倪瓒的第二故乡。
纵观倪瓒的一生,大致以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避居江阴长泾为界分为两个时期。前一个时期时间为公元1306—1353年,从出生到47岁,作为富家子弟的倪攒过着优逸的生活,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 确立了诗、画创作的基本格调。倪瓒这一时期的生活遭遇在他二十多岁时兄长去世前后虽有较大区别,但没区别的是一直生活在富足之中。倪瓒生活的富足也可从其的洁癖传闻中可见一斑,后人戏称他是骨灰级的洁癖者一点不为过。他的洁癖之一是喜欢各式洗澡,传闻他迎接一个心仪的朋友张雨是先洗澡更衣再迎之;传闻他给梧桐树洗澡则把树给洗死了;传闻他看中了朋友家的歌姬带回家又嫌人家脏,然后又是各种洗澡,洗了检查不过关再洗,洗了一夜还是嫌脏,又给人家送回去了……可以说倪瓒的前大半辈子是富甲一方、仆从如云,爱嘛干嘛,洗洗刷刷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癖好而已。
后一个时期时间为公元1353—1379年,倪瓒从47岁到74岁去世,期间有20多年隐居江阴长泾(东舜)习礼。这个时期倪瓒的隐居生活状态又有三段不同的境遇:公元1353年到1363年以倪瓒避居长泾到他妻子蒋氏去世为第一段,倪瓒在长泾居多离少度过了十年左右平稳的隐居生活;公元1363年到1374年以倪瓒云游到回归故里为第二段,倪瓒在长泾度过十年左右居少离多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公元1374年直到他去世,倪瓒在长泾安度晚年。现存不少史料对倪瓒离开故乡后的生活皆以泛舟太湖颠沛流离作简单记述,因为倪瓒隐居地系在江阴长泾的一个小村落里,后人不免知之甚少,所以对倪瓒离开老家后的生活轨迹记述太过简略,只能一言带过。本文试从地方志记载入手,阐述公元1353—1379年倪瓒在江阴长泾的隐逸生活轨迹。倪瓒隐居长泾的事迹见于在两个地方记载,一为多种版本的《江阴县志》;二是清雍正年间编纂的长泾地方志《泾里志》。
一、避居东舜习礼十年整
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倪瓒目睹元末酷吏暴政,时局动荡,民不聊生,自己经营祖产又不得法,便索性变卖了家产,与妻子一起奉母避居江阴长泾(东舜)习礼村东清河畔。
1、关于地点的记载。道光庚子版本《江阴县志》卷二十二古迹(七),后由凤凰出版社出版的《无锡文库》[道光]江阴县志P545《古迹篇》有记载“倪高士旧居在长泾镇习礼村……”,文中明确记载倪瓒到长泾后住在习礼村。清雍正里人编写的《泾里志》卷九《人物篇(九).流寓记》载倪云林“元末奉母避乱,移家江渚……”,江渚为江中小洲或者江边一隅,习礼村有一条通航的大河叫东青大河,倪瓒居所正是在长泾习礼村的东清大河旁。
2、关于时间的记载。《泾里志》卷九《人物篇(九).流寓》记载倪云林“元末奉母避乱,移家江渚……”,这里对倪瓒来到长泾的时间写到了元末;《江阴县志》则有元末倪瓒移居长泾的具体年份,前面提及的倪瓒公元1353年避乱和1363年妻子的亡故,这些时间点倪瓒自己写入了对妻子的悼亡诗中,此内容在《江阴县志》有记载,出自凤凰出版社[道光]庚子版本《江阴县志》P706页(见上图)。倪瓒避居长泾10年后相濡以沫的妻子蒋氏去世,这对于倪瓒来说是很大的打击,翌年正月,他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作悼妻诗:“幻形梦境是耶非,缥缈风鬟云雾衣。一片松间秋月色,夜深惟有鹤来归。梅花夜月耿冰魂,江竹秋风洒泪痕。天外飞鸾惟见影,忍教埋玉在荒村。”诗后自注:“君姓蒋氏,讳圆明,字寂照,暨阳人也。年二十一(指虚岁,周岁20)归于我,勤俭睦雍,乡里称其孝教。岁巳(1353年),奉姑挈家避地江渚又一年不事膏沐,游心恬淡,时年四十有七矣,如是者十一年。癸卯(1363年)九月十五日微示疾,十八日清晨溘然而逝。甲辰(1364年)正月二十四日题。”所以据《江阴县志》收载倪瓒自注说明他避居长泾是公元1353年,妻子去世在公元1363年,此段时间有十年整,跨11个年头。
3、关于隐居生活的记载。在江阴长泾习礼村隐居期间,尽管生活不再富裕,夫妇俩相依相随患难与共,倪瓒还是过了好多年清贫而稳定的生活,他的心情也从最初的败家忧郁心情到逐渐平静下来,这从他在江阴长泾隐居期间留下的不少诗词画作里可以看出来。
(1)倪瓒初到长泾时情绪惆怅不已。在江阴长泾隐居期间,倪瓒写下了广为传诵的《江南春》诗:“汀洲夜雨生芦笋,日出帘幕静。惊禽蹴破杏花烟,陌上东风吹鬓影。远江摇曙剑光冷,辘轳水咽青苔井。落花飞燕触衣巾,沉香火微萦绿尘。春风颠,春雨急,清泪荧荧江水湿。落花辞枝悔何及,丝桐哀鸣乱朱碧。嗟我胡为去乡邑,相如家徒四壁立。柳花入水化绿萍,风波浩荡心怔营。”此诗勾勒出的是一幅“落花辞枝”的暮春景象,其笔触清丽婉约、柔美凄怆,整个诗篇由景生情,情景交融,抒写出了倪瓒隐居期间的清贫生活和怅惘情绪。
(2)倪瓒到长泾经年后情绪平静下来。经年后倪瓒写下了另一首脍炙人口的《居竹轩》诗:“翠竹如云江水春,结茅依竹住江滨。阶前迸笋从侵径,雨后垂阴欲覆邻。映叶黄鹂还共语,傍人白鹤自能驯。遥知静者忘声色,满屋清风未觉贫。”与前诗相比,同样写到清贫的隐居生活,倪瓒在字里行间显露出来的心情却平静、超脱得多,通过笔下的翠竹、黄鹂、白鹤,据长泾老人说倪瓒所居住的地方正是有大片的竹林,诗文把他居所的环境写得生机勃勃,活脱脱一个宁静淡泊的隐士。倪瓒在江阴留下的这两首诗,载入了明清多部《江阴县志》,其中《居竹轩》还入载1992年出版的《江阴市志》“古诗吟江阴”。 
(3)倪瓒到长泾十年后情绪安然寂静。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倪瓒所作《幽居图》更是表达了淡泊隐士的心态。是图绘浅水遥岑,幽居逸景,倪瓒以干笔擦出一抹淡淡小远山,两株细瘦清癯的树,茅屋掩映,数块横卧大石,寥寥数笔,勾勒出淡洁明净之境,悠悠隐世安居逸情。画中见题“四月芳林新雨余,碧梧翠竹满幽居。焚香燕坐心如水,手卷湘帘写道书。至正癸卯四月写赠仁□医师,云林生瓒。”云林安然寂静、无尘嚣纷争之向往,尽在山水不语中。
(4)倪瓒在长泾头十年最后的平静生活写照。倪瓒在长泾时为友人作《江渚风林》画时写过这么一首诗“江渚暮潮初落,风林霜叶浑稀。倚杖柴门阒寂,怀人山色依微。戏为胜伯徵君写此,并赋小诗。倪瓒至正癸卯九月望日。” 至正癸卯九月望日正是他妻子染病“微示疾”的那天,当时不知妻子即将大限的倪瓒心情颇好,欣然为胜伯徵君作画提诗,然后这是他平静的隐居生涯的尾声了,15日当天“微示疾”的妻子没过几天却溘然而逝。倪瓒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好久,除上文所提的悼妻诗,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清明,他又写下这样一首悼亡诗:“春风雨多曾少晴,愁眼看花欲泪倾。抱膝长吟酬短世,伤心上巳复清明。乱离漂泊竟终老,彼此去住难为情。孤生吊影吾与我,远水沧浪堪濯缨。”倪瓒对江阴妻子蒋氏可谓一往情深,任岁月流逝,他始终忘不了她。
倪瓒在习礼冬青河畔隐居,头十年的生活还是稳定恬淡的,这从他在长泾时所作的很多诗画作品的变化中可以分析出来。然后世文人墨客写倪瓒不计其数,皆不知他的隐遁居所而称其一直在船上过流浪的日子,原因可以作如下分析:一是倪瓒从隐遁的需求角度出发,对外有意隐瞒了隐居地,所以文字上没有留下确切居所,而长泾地方上人对这个名人是耳闻目详,所以后人修地方志就作了记载;二是他富裕时曾交友极广,其家豪富曾是浙西文人雅集的主要召集人之一,后来即使隐居时家贫,期间依然会积极出门赴友人雅集并留下画作诗文,因他的文字中或有漂泊之意,后人就从字里行间和诸多雅集地点的变化推测他行踪颠沛不定;三是因他的交通工具一般是小船,所以或给他人留下印象以为他1353年离开老家就开始在船上过了,或说太湖的船上,是因为他的画作写意为主皆以太湖为题材,但他家出生并非渔民,带着母亲妻子一大家子很难在一条小船上在太湖里过上那么多年。所以倪瓒离开故乡后来到长泾是定居,期间也会在太湖流域赴各种文人雅集,但至少是在长泾居多离少,不是在船上过的。
二、居少离多又十年
倪瓒自妻子蒋氏公元1363年病逝后,其对家庭的牵挂已不太多,因而开始离家日多。特别是1366年张士诚政权被灭后,倪瓒在长泾已是居少离多,以漂泊为主,真的过起了一段浪迹江南,往来于五湖三泖间的颠沛生活,这在许多流传的文字和画作中亦可看出。一般史料认为他在1374回归故里。所以倪瓒避居长泾,前期度过居多离少的十年,后又度过居少离多的日子十年,后十年的生活则很不稳定。后史对倪瓒晚年的流离生活析因大多是认为穷困所致,这里将从不同的角度析出可能存在的其它原因。倪瓒品性高洁不善钻营,他晚年历经元末政权、张士诚政权、明政权的相继更迭,他与当时的当政者不与来往,尤其是与明政权极不融洽,这大概也是导致他晚年有一时期在长泾居少离多,度过了近十年不稳定生活的重要原因吧。
1、为元追税避居长泾。元末倪瓒离开无锡到长泾主因还在避税。因早年倪瓒同父异母长兄倪昭奎(字文光)在世时,是当时道教的上层人物,曾受“宣受常州路道录”等,在元代,道教的上层人物地位很高,有种种特权,既无劳役租税之苦,又无官场倾轧之累,反有额外的生财之道。倪瓒从小得长兄抚养,生活极为舒适,无忧无虑。但是元泰定五年(公元1328),长兄倪昭奎突然病故,他原来依靠其长兄享受的特权随之沦丧殆尽,倪瓒变成了一般的儒户,在他不善经营又坚持豪富生活二十多年后,家境日渐窘困,特别是税赋成为重担,虽然他不停变卖土地,但卖了的田,税赋依然要交。倪瓒性格清高,不尚与政府官员交际斡旋,终为税赋压垮。这从他《述怀》诗中可见“钓耕奉生母,公私日侵凌。黾勉二十载,人事浩纵横。输租膏血尽,役官忧病婴。抑郁事污俗,纷攘心独惊。罄折拜胥吏,戴星候公庭。昔日春草晖,今如雪中萌。宁不思引去,缅焉起深情。实恐贻亲忧,夫何远道行。遗业忍即弃,吞声还力耕。非为蝼蚁计,兴已浮苍溟。” 据说至正十五年乙未(公元1355)他竟以欠交官租被关进牢狱,这一年他所作《素衣诗。素衣,内自省也。督输官租,羁絷幽愤,思弃田庐,敛裳宵遁焉》表达了弃家出走之意,其实此时他已经举家移居长泾躲避重税,只是期间回家处理田产时就被抓了,后被友人解救。对这样一个苛税的没落元末政权倪瓒与之格格不入;但元末政权亦处动乱之中,他躲到离家三十里的习礼村竟然也就没人管了,所以倪瓒得以能在习礼偏居一隅安稳度日。
2、元末动乱隐居长泾。可能倪瓒对元末农民起义的张士诚政权要比元政权感觉好一点,他和张政权保持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这使得他能在两个政权交替后还可隐居在长泾太平度日。元至正十六年二月(公元1356年)起到元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六年(1366年),张士诚实际控制了江浙一带,倪瓒生活的江阴长泾也属张士诚所控制的地区,这一时期倪瓒以隐居东清河畔为主,但也积极参加一些太湖地区友人的雅集,这表明倪瓒没有因为不满张士诚的统治而有意的到处躲避。而张士诚的主要谋臣之一的饶介(字介之),倪攒则与之有着较为融洽的关系,并有彼此赞誉之词相赠。
在倪瓒的交游圈中还有一密友名张经,张经出仕张士诚政权并得以重用,张经升迁之日办雅集并有史料记载,参加的文士之中也不乏倪攒诗文中提及过的朋友,如郑元枯(字明德)、高启(字季迪)等。倪瓒与张经交往密切算是一个文化圈子的却没参加其雅集。连张请倪瓒书写由郑元枯起草的吴县学石门序文,经过慎重考虑,倪瓒也婉言谢绝了。然而也有文传曰“张士诚据有江东,以伪爵饵士,士靡然从之。先生窜迹林莽,不受其聘。后士诚弟士德邂逅先生,不胜愤,榜答之,先生不吐一辞,此其节类龚胜”这里的“鞭答之”指的是一段传闻。指倪瓒在太湖中被张士信痛打不出一声,认为一出声便俗。
综上所述,倪瓒与张士诚政权这种关系应该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一方面 ,倪瓒在浙西富而能文,属于张士诚“求贤”的对象,作为浙西文人和张士诚的重要联络人的陈基和饶介,倪瓒均与之保持往来,张氏政权几个得力官员与倪攒相交密切,难免会让人思考倪瓒与张士诚的关系略有暧昧,饶介与其畅酬的诗文不见诸明代编的倪瓒文集,可能是其后人为掩盖其与张士诚要员的关系以摆脱可能受的牵连。另一方面倪攒性格中有孤癖 、绝俗的倾向,所以他有意回避与张士诚政权过分的亲密。“诗中画画有诗 ,辆川先生伯仲之。襟怀不着一事恼,姓名唯恐多人知。竹捧裁冠晨沐发 ,莲蓬洗砚晚临池。数年同饮淞江水,明月清风有所思 ”。这样的话 ,倪攒不愿前往张经苏州的文人雅集即能理解,有被张士诚弟鞭之传闻也可能是真的,但是倪瓒和张士诚政权的部众诸多联系关系密切恰是事实,正是这样和张士诚政权的诸多关系,也就决定了他在明初只能四处流浪、躲避的命运。
3、明初颠沛离开长泾。明政权初时亦向倪瓒伸出了橄榄枝,朱元璋曾召其进京供职,但其坚辞不赴。《泾里志》卷七《古迹篇(倪高士慕)》里记载云“按高士名瓒字元镇号云林,元末人,品行高洁,明时征辟不就”。倪瓒非但未出仕,还曾出言明志,在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五月二十七日倪瓒曾作《题彦真屋》诗云:“只傍清水不染尘”,表示不愿做官,甚至也有点看不上明政权的意思。确实,进入了新政权统治,倪瓒在画上题诗书款却只写甲子纪年,不用洪武纪年,这样的态度不是不待见明政权,而是分明的厌恶了,所以可以想象来自新政权的政治迫害也是在所难免。而且明政权的秋后算账是极严酷的。因而公元1366年张士诚政权灭亡、洪武政权建立后,倪瓒就再也不能在长泾安稳隐居了,因为长泾离他老家仅仅三十里,明政权精明的差衙随时都可能找到他。
(1)在明政权统治之下,倪瓒之所以不敢常住在长泾,大概因为其不知哪天官府会找他算账。如果说在元末和张士诚割据时期 ,倪攒还能平稳的在长泾过着旅寓的隐遁生活,明洪武政权建立后,倪攒则落入困境。大环境上的主要原因是朱元璋在明政权建立后,采取经济和政治上追算张士诚政权旧部的措施,倪瓒这样坚辞不肯出仕,原来又有亲张倾向的名文化人,估计也被列入专政对象了。明政权在经济上增加浙西的赋税,浙西的税赋远比元末沉重,据说倪瓒在元末就卖光了的土地,不但元末政权没土地还追他税,到明朝还在追缴他的税;明政权还在政治上通过不同的方式惩罚与张氏有瓜葛的人员,倪瓒的不少友人高启、徐责、张羽、陈秩言、袁华、王蒙等不幸受害。朱元璋又以“富民多豪强 ,故元时此辈欺凌小民 ,武断乡曲,人受其害”为借口,在洪武三年迁移江南民十四万户于凤阳。倪瓒好友富且有文的顾瑛名列其中,目睹情形,为逃避可能的惩罚,倪瓒不得不开始了流浪生活。后人称倪瓒在妻子去世后由于长子早丧,次子不孝,生活孤苦无依才颠沛流离,看来也不尽然。倪瓒得罪了新政权,随时都有被害的可能,当时他生母、妻子、长子已经亡故;女儿已经嫁人不会受到牵累;次子很可能是偷偷回到故乡去以保存血脉了,对外宣称与父亲不睦以避开新政府的连坐迫害,倪瓒这样的书香门第,他本人是个大孝子,妻子又贤淑,儿子不孝的概率不高。所以倪瓒晚年不可避免的一段颠沛的生活跟他的自身性格高洁不无关系,他不喜欢明政权而且直白的表示出来了,担心受明政权的迫害趋于自我流放,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2)公元1363年后,倪瓒在长泾逐渐居少离多,特别是1366年张士诚政权灭亡后到1374年回乡的7、8年间,倪瓒漂泊的一段时间,此时所流传的作品颇多为在太湖流域行踪不定时所作,在长泾的作品就极少了。其初时在长泾还有固定居所,在乡里住着也是常态,毕竟长泾离开他老家尚有一段距离,古时信息不通达,估计回乡后一段时间再避出去也就不会有官府追来迫害他。所以此间倪瓒偶尔还有佳作。如:甲辰 (1364年),倪瓒为江阴名士许士雍画了一幅墨竹图,并在画上题七绝一首。
题签:倪云林墨竹精品,静寄轩宝藏,戊子重九武曾书签。
题识:隐士江阴许士雍,钿山湖里泊烟蓬;秋来鲈鲙莼羹美,亦欲东乘万里风。从善道契过笠泽,以士雍高士此纸求写竹枝,画已并赋绝句奉赠。甲辰 (1364年) 八月廿一日倪瓒。
创作此画时倪瓒妻子去世刚一年,明政权还未有效统治长泾地区,这幅为江阴友人作的画应该是居住在长泾期间所作。
又如:在徐霞客故乡著名的《晴山堂石刻》中,有一首倪瓒的诗作《题书屋图》。那是明洪武三年(1370年)正月初七,年已古稀的倪瓒前往江阴梧塍造访老朋友徐直,不料徐直不在家,他十岁的儿子徐麒代表父亲,驾船将倪瓒接到家里。倪瓒见他小小年纪,眉宇间灵气飞扬,清秀不凡,预料他“异日必能乘长风破巨浪”,便为他取字本中。为了勉励徐麒勤奋读书,倪瓒特地为他绘了一幅书屋图,并在画上题了一首诗:“问字惭荒老,垂髫喜亢宗。亲方行役远,道在慎吾中。露净当空月,香馀隔户风。幽斋无长物,琴帙隐高松”。倪瓒的眼光果然不错,徐麒长大成人后,成为徐氏家族中一位很有作为的人物,他是徐霞客的远祖、梧塍徐氏九世祖。徐家老宅的位置就在今天长泾的旁边祝塘镇,去祝塘探访,应该是倪瓒回乡在长泾居住期间所为,所以倪瓒的诗作《题书屋图》推断为居住在长泾期间所作。
倪瓒在1363年后较长一段时期虽会回长泾,留下有关的极少作品,但是显然居少离多,而且不仅仅是经济穷困的原因,而更多的可能是为躲避新政权的经济和政治迫害的双重考虑。
三、高士最终归隐地
1374年倪瓒回乡, 这个时间出自《清秘阁遗稿》卷14《云林逸事—游寓》P7记载“洪武甲寅(1374年),元镇年六十八,秋七月始还乡里,时已无家,寓其姻邹惟高所。”倪瓒晚年回归故里后结交烟霞契友东舜儒医夏颧,夏颧家富且是名医,延请倪瓒至家安享晚年。
1、高士回乡。明王朝建立后,江南渐渐安定下来,但是明太祖对大批文人的迫害及素来对支持文艺活动富户的摧残,使得元末吴中地区隆胜的文艺活动衰落下去。通过四处逃避,倪瓒侥幸的未受政治牵累,但是年迈的老人却有家不能回,凄凉之景溢于言表。某日倪瓒作《蝶恋花》词云:“夜永愁人偏起早,容鬓萧萧、镜里看枯稿。雨叶铺庭风 ,为扫闲门、寂寞生秋草。行路难行悲远道 ,说着客行、真个令人恼 。久客还家贫亦好,无家谩自伤怀抱 。”在外面游荡了多年后,当官府的追查不那么明显了,一日,倪瓒思归作《怀归》诗云:“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茆屋女萝牵。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终于倪瓒于洪武甲寅(1374年)回归乡里定居,这个乡里当然指的是他的第二故乡长泾习礼,倪瓒有一个女儿嫁入长泾邹家,他便住在姻亲邹惟高家中。有个倪瓒的洁癖故事就是关于这个长泾女婿家的,说“邹家塾师有婿曰金宣伯,一日来访,元镇闻宣伯儒者,倒屣迎之,见其言貌粗率,大怒,掌其颊。宣伯愧忿,不见主人而去。邹出,颇怪之。元镇曰:‘宣伯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吾斥去之矣’。”洁癖到这个程度也是无出其右了。洁癖故事只是传说,但从这个传闻故事中可以看出倪瓒女婿家延请塾师,应当是家境殷实的,那么也从侧面说明倪瓒漂泊在外多年的原因应当不是经济窘困的问题,更有可能是怕受政治迫害罢了。
2、安享晚年。回乡的倪瓒已是年老体衰,常常生病,正好离邹家不远有位年轻的乡村郎中夏颧,据说也是邹家的姻戚,倪瓒常去求医,一来二往,两人竟结下忘年之交,成为志趣相投的烟霞契友。夏颧人称东舜儒医,字叔度,号雪洲,他的父亲在元朝曾经当过上海县主簿,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夏颧长大后没有像父亲那样混迹官场,而是扎根在乡间,拜名医为师,走上了悬壶济世之路,他的医术高明有证可鉴,(1974年,在江阴长泾龙集嘴夏颧古墓中,出土了极为罕见的明代医疗器械,包括外科手术刀、铁质小剪刀和探针、铜质钗、猪鬃毛刷、药罐、淋洗瓷壶、瓷香薰等器物,现收藏于江阴博物馆。)医术高明的夏颧对名利非常淡漠,却喜欢结交一些文人墨客。自从与倪瓒相交,对他十分仰慕,见他老人家体弱多病,为方便诊疗,干脆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并专门为他盖了三间屋,让他住在里面安享晚年。此事《泾里志》卷九《人物篇(九)流寓》有记载。倪瓒将其中一间命名为“澄怀堂”,含义是怀念江阴籍妻子蒋氏;另一间取名“停云轩”,意思是我倪云林就在这里住下来了;还有一间起了个“三近斋”的名字,这是指第三间屋靠近夏颧的书房。倪瓒住在夏颧那儿,平日里鼓琴弈棋,赋诗作画,相处甚欢,可以说倪瓒回归乡里后在夏颧处得以安享晚年。
3、葬于长泾。《泾里志》卷七《古迹篇(倪高士慕)》里记载“后卒于契友夏雪洲家,因葬于陈店桥北”。文中所书倪瓒的墓葬地“陈店桥北”具体位置尚能确认,在今长泾陈店桥西北侧长泾小学,内有一块碑刻“梁武堰遗址”,遗址的西侧就是夏氏的祖坟地,倪瓒就葬于此。倪瓒在长泾去世并下葬并无疑义,但有关于倪瓒的卒年说法却较多,这里析出常见的公元1374年和1379年两种。
(1)倪瓒的卒年一种说法是他回乡当年没有几个月便去世了。明洪武七年(1374年)中秋节,倪瓒的姻戚邹惟高在家里举行观月宴,特地把他请了去。朗朗月夜,喜欢喝酒的倪瓒却因那段日子脾疾缠身,不能饮酒,心情也就好不起来。当天晚上,他在灯下写了首《中秋脾疾不饮有感》,吐露自己内心的不快,这是他生前所作的最后一首诗:“经旬卧病掩山扉,岩穴潜神似伏龟。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爨枯箕。红卷碧应无分,白发悲秋不自支。莫负尊前今夜月,长吟桂影一伸眉。”毕竟已是风烛残年,倪瓒的病情越来越沉重,尽管夏颧竭力医治,悉心照料,还是未见起色,当年十一月十一日,倪瓒在他的契友夏颧家去世。夏颧极其悲痛,为他操办了后事,将他安葬在习礼陈店桥北今梁武堰遗址旁。后由其孙倪敬将他归葬无锡芙蓉山祖莹,倪瓒的苏州友人周南老为他写了墓志铭,而他的江阴朋友、著名诗人张端则撰写了《云林倪先生墓表》。在倪瓒的棺木迁离江阴习礼时,夏颧特赋《挽云林先生》为之送行:“几年旅衬暨阳东,今日还归古陇中。秘阁云林成姓字,画图诗卷播高风。举怀欲酹情何切,挂剑长吁墓已空。回首芙蓉山下路,禁烟时节雨。”由此计算倪瓒若是1374年去世的话,那么其生卒就是1301——1374年,享年74岁。
(2)倪瓒的卒年还有说是1379年,本文所述倪瓒生卒年龄均运用此说。这个生卒年龄的说法依据:一是上文引用《清秘阁遗稿》卷14《云林逸事—游寓》P7记载“洪武甲寅(1374年),元镇年六十八,秋七月始还乡里……”,文中写明1374年回乡时68岁,那么回乡当年去世就不可能了,应当是在长泾又度过了好多年安享晚年;二是因为倪瓒1374年回归故里后为“夏颧延于家”,如方志记载夏颧还为倪瓒造有三座宅子,按名字颇有闲情雅致,应该不是几个月的交情;三是在长泾当地倪瓒隐居过的地方,有年长者口口相传的说法是倪瓒还娶过一个小妾,或有说是娶一寡妇,估计是长期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女子,若回乡仅几个月就去世这传闻很难流传下来;四是前文引用倪瓒自注中蒋氏去世那年是58岁,如果倪瓒按1306年出生的话那年也应该是58岁,夫妻同年,不然按倪瓒1301-1374年的生卒的话,他妻子去世那年(1363年)他就是63岁,他要比妻子大5岁,那么他们夫妻成婚时妻子21,倪瓒就是26岁了,这个显然是不太合理的,元代法定的结婚年龄男子16、女子14,两人21岁成婚已经算晚的了,一个富家子弟不太可能拖到26岁才娶妻,古代太晚成婚都可能犯法的。较多的信息表明,倪瓒晚年在长泾又居住了较长的时间。那么后人传他1374年去世很有可能是倪瓒自己有意混淆的,原因还是怕受政治迫害,可能他1374年回乡不多久就对外假称去世即死遁,此后多年倪瓒便在长泾正真隐居了。
明朝的政治迫害很直接,一般记载中的倪瓒的卒年“洪武甲寅”即“洪武七年”九月,也正是与他有过“莫逆”交往的高启催难之时,明太祖对张士诚及其僚属所笼络士人的忌恨,导致了这位张氏旧部才子的不幸遇害。此前,另一位“明初四杰”的成员杨基因与张氏的关系受到“徙”的惩治。联系这些事可以想见,倪瓒诚惶诚恐不得已假称“亡故”也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他可能又在长泾夏颧家中隐居了若干年1379年才去世。倪瓒在长泾下葬时是悄无声息的,到孙子倪敬手上迁葬回故里也还是偷偷摸摸的,可见政治迫害的严峻。
综上所述,不管倪瓒洪武七年(1374年)回归故里后当年去世还是又过了一段时间隐居生活后才去世,他晚年从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到明洪武(1374或1379年)的20多年在长泾度过的隐居—漂泊—隐居三段式生活轨迹,和在长泾去世安葬都是可以确认无误的。
四、高山仰止云林迹
由于倪瓒在元末乱世中漂泊多年,生前未能将诗作刊刻问世,直到明代中期,才有了两个刻本,其中一个由明初诗文家、学者、藏书家、江阴人孙大雅作序,史称孙大雅序本。与他同时代的江阴诗人王逢以及在他之后曾任户部郎中的明代江阴诗人、学者卞荣都曾赋诗称颂过他,明代主掌吴门文坛的江阴人还曾为倪瓒清密阁遗稿作序。江阴适园内,至今还保存着一幅倪瓒山水石刻。看来,对于一代大画家、高士倪瓒这位江阴女婿,江阴人是十分敬重的。
从长泾迁葬回无锡时,为他作《云林倪先生墓表》的是元末著名诗人张端,人称沟南先生,他是倪瓒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他儿子张宣自幼便跟着父亲与倪瓒打交道,长大后成了倪瓒的忘年交,一老一少常常在一起吟诗作画饮酒,十分投机。有一次,倪瓒作客张宣处,写下了《张藻仲留饮草堂因赋》一诗:“为爱城居似野居,女萝缘径水循除。博山云幕尊中酒,庭竹风翻榻上书。已觉新凉生笔砚,也知远兴到鲈鱼。秋来白羽非无用,揽辔澄清志不殊。”倪瓒这首诗向为江阴人所推崇,先后被明崇祯以及清康熙、道光、光绪年间纂修的《江阴县志》所载录。倪瓒与张宣还常通过书信往来,谈诗论画。明代江阴人李诩所著《戒庵老人漫笔》卷七有一篇《云林柬》,收录了倪瓒写给张宣的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张宣代人请倪瓒画一幅《剡源九曲图》并赋诗,倪瓒写给张宣的回信,信中写道:“图写景物,曲折能尽状其妙趣,盖我则不能之。若草草点染,遗其骊黄牝牡之形色,则又非所以为图之意。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倪瓒的这段文字600多年来常被后人所引,称之为“云林画论”。
倪瓒的坟地虽已早早已回迁无锡芙蓉山,但江阴和他的第二故乡长泾依然留有着关于他的文字记载和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高士趣闻。
                                                                                                                                                                                                                                                      (作者系江阴市祝塘镇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