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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笔生花” ——梁羽生的徐霞客情结

 
“梦笔生花”
——梁羽生的徐霞客情结
任小玫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100089,xiaomeiren999@126.com)
 
                            侠
开创“新派武侠小说”小清新之风的大师梁羽生先生(1924.3.22—2009.1.22),离我们而去已有十年整。由于“梁羽生家园”的缘故,当时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得知梁公仙逝的消息,震惊之余却一直不知该写些什么。初读梁书,尚在中学就读的青葱年代,当时只如《儒林外史》里的牛浦郎念唐诗,全然不晓其中滋味。几年前重温《白发》、《七剑》等四五部,依旧未读出佳处,想来自己实在够不上一个“梁迷”。近日得空乱翻书,从书架抽得梁先生的两部著作,一本武侠小说《牧野流星》和一本散文集《笔不花》,不经意间却屡次看到“徐霞客”这三字。于是不禁索隐一番,一路探查发现,他甚至在评价缅怀张大千的挽联时也有提到过徐霞客!
桐枯凤已逝,抚书更伤情。亦侠亦儒梁羽生对徐霞客的亦侠亦儒的惺惺相惜,亦是我对金古温梁黄“不够知己”却在此还有话要说的缘由罢。
 
(一)《牧野流星》里觅侠气:徐霞客其人其事
“五律·悼梁羽生先生”云:翩跹乐未央,明珠暗楼堂。白发水东去,红巾飞北邙。残弦难成曲,落木总断肠。侠影何处觅,丹心照八荒。[1] 此诗每句镶嵌了他创作的一部佳作或佳作中一个最杰出的人物名称,当然同时更意指作者本人。最后一句“侠影何处觅,丹心照八荒”中,“侠影”本指《萍踪侠影》;而“丹心”本指这部最杰出作品中的张丹枫(灭元第一功臣张士诚的后人)。但是从小说《牧野流星》的开头,后者也可见一斑。而“徐霞客”的大名,就赫然出现在大陆更熟悉的通俗名字为《牧野流星》而本名为《折戟沉沙录》的这部小说[2]里。它主要讲述了少年孟华闯荡江湖、不辱使命而最终和金碧漪行踪飘泊在草原上行侠仗义、成为草原牧民心中的牧野流星的传奇经历,时代背景设定在清嘉庆十年左右。男主人公是孟元超[3]与云紫萝所生之子孟华(由于云紫萝苦候孟元超不至而嫁于杨牧,先是取名杨华)。他7岁时被孟元超好友宋腾霄抢接出杨府之后又拜点苍双煞卜天雕、段仇世为师,后再投入崆峒高手丹丘生门下。丹丘生携孟华隐居石林,转眼过了十年。小说即由丹丘生与段仇世开场。
1小说一开篇写的是云南石林之景,段仇世一路所见之景导引出对徐霞客诗作的借用。
《牧野流星》第一回“鬼斧神工开异境 丹心侠骨创新天”的开头,是对云南省路南县素有“天下第一奇观”之称的石林的描写。借段仇世这个“陌生人”的出场(“满面风尘的中年书生,正在缓缓走近石林的入口”),作者带领好奇的读者观察了石林内外的景况,然后引用了徐霞客的诗来说明大气磅礴而鬼斧神工的石林宛若迷宫八卦图:“书生心里想道:‘徐霞客游记中曾有诗云:石林万户千门闭,不亚武侯八阵图。若然没有当地土人向导,切不可孤身擅入。看来不是夸大之辞。’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步入石林。林中景色,果然是想像不到的奇丽。但见曲径通幽,石廊相接。潜瀑暗流,在纵横交错的石罅中缓缓穿过,但闻水声,不见溪流。踏入石林深处,就似进入了一个地下迷宫。这书生转了几转,已经不辨南北西东了。” 望入“林”中,但见怪石嵯峨,星罗棋布,恍若万户千门。令人既憧憬林中的奇景,又隐隐觉得可怖,从而更加激发了阅读的兴致,直至男主人公孟华出场与其打斗一番之后方才互相认出对方来。
2接下来故事渐入正题,对“侠义”的欣赏是通过徐霞客与黄道周的友谊表现出来的。
《康熙字典》中将“侠”字归入【人字部】,解释说“【唐韵】【正韵】胡颊切,音协。任侠。相与信为任,同是非曰侠。”这个定义超出了一般所理解的“有能力的人不求回报地去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4]。在丹丘生携段仇世一路游石林的桥段中,作者特意艺术化地在剑峰与剑池的旁边安立了一座诗碑:“丹丘生道:‘相传明代的大侠张丹枫曾在此峰练剑三年,日常在湖中洗剑。故此峰名剑峰,池名剑池。’段仇世道:‘名山胜地’,更加上这段侠士的传说,那是更足令风景生色了。咦,这边还有一座石碑呢。’丹丘生道:‘这是黄道周写给徐霞客的一首七言古诗,后人将它刻为碑记的。张丹枫的传说未必可靠,这座诗碑却是不假。黄道周是明末在南京殉国的忠臣,徐霞客则是大旅行家,两人志趣不同,事功有异,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段仇世说道:‘黄、徐二公都是我所仰慕的先贤,这座诗碑倒是不可不读。’当下拂拭残碑,读那首诗:天下骏马骑不得,风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爱山,负铛泻汗煮白石。江阴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岳之霞客。鸢肩鹤体双瞳青,汁漫相期不失。事亲至孝犹远游,欲乞琅解衣织。万里看余墓下栖,担鹭鸟啼。入门吹灯但叹息,五年服阙犹麻鞋。贵人驿骑不肯受,掉头毕愿还扶藜。段仇世叹道:‘一个是忠臣,一个是高士,事功不同,但都是毕生从事于实现自己的志愿。他们的这段友情,也足以垂式千古。’”可以看出,“侠”成了一种精神,同时也是一种社会追求。[5]
3.小说中丹丘生与段仇世“哥俩好”甚至“托命”的交代,又是通过请其“既作黄道周,又作徐霞客”以及引用两首《哭静闻禅侣诗》烘托而来的。[6]
丹丘生心中似有难言之隐,孟华只知他是被崆峒派逐出门墙,但其中缘由竟不知晓。“段仇世诧道:‘我只道你像徐霞客那样,踏遍了天下名山,最后选择这洞天福地定居。莫非你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丹丘生道:‘不错,我正因为迫不得已,方在这里匿居的。’”丹丘生忽道:‘段兄,你若是一定要帮我的忙,我倒有一事请托。’段仇世说道:‘那你说吧。你的事情,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丹丘生笑道:‘也用不着你赴汤蹈火,我是想请你既作黄道周,又作徐霞客。’出语突兀,段仇世听得莫名其妙,不觉怔了一怔,笑道:‘我是做不来黄道周,恐怕也做不来徐霞客。徐霞客踏遍天下名山,我哪有这许多余暇。’丹丘生笑道:‘我不是要你云游四海。你且听我先说一个徐霞客的故事。有个和尚名叫静闻,据徐霞客所记,他‘禅诵垂二十年,刺血写成法华经,愿供之鸡足山’。明末崇祯年间,徐霞客与他结伴同行,至湘江遇盗,和尚被打落水,擎经于顶,一页不失。幸而那强盗只谋财,不害命,徐霞客被劫之后,与静闻一路化缘,至广西南宁,寄榻于崇善寺。静闻病死。后来徐霞客携他的骨灰与血写的法华经,间关五千余里,终于到了鸡足山。经供之悉檀寺,骨灰也埋在鸡足山,并为之立塔。完成了朋友的心愿。’段仇世赞叹道:‘如此交情,真可说是生死不渝了。’丹丘生道:‘徐霞客有《哭静闻禅侣诗》六首,写在悉檀寺的经舍壁上,我那年游鸡足山曾经读过,可惜如今只记得两首了。我念给你听:鹤影萍踪总莫凭,浮生谁为证三生。护经白刃身俱赘,守律清流唾不轻,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江未肯行。(原诗有注云:江中被劫,上人独留刃下,冒死守经,经免焚溺。)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坠飞鸢。不毛尚与名山隔,裹草难随故国旋。黄菊泪分千里道,白茅魂断五花烟。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羽生按:此两诗见《徐霞客记补篇》)’段仇世击节赞道:‘好,至性至情,真是好诗!’”
4对徐霞客其人其事的引用为设置悬念服务,同时也将小说《牧野流星》与其他相关作品联缀起来,构成了从明初到清末具有历史连续性的历史武侠故事长卷。
小说第一回的末尾处留了一个悬念。段仇世喟然叹道:“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这是你刚才念给我听的,徐霞客哭好友的诗。我也有一位死去的好朋友。我要华儿做的事情,就是要完成我这两位一死一生的好朋友的心愿!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丹丘兄,请恕我现在还不能明白地告诉你。”随着阅读的深入与积累,按照梁羽生小说总体的人物辈分排行表,我们知道孟华是孟神通(第20代)的徒孙,孟元超(第22代)之子。这里说的那个死去的好友乃孟华的母亲,活着的好友则是他的父亲。段是计划藉比武为名,令孟元超父子相认。[7]曾有评论家说过,梁羽生的小说如果串起来便是一部同正史平行发展的野史。他的小说把历史与江湖结合起来,许多历史上有名的人在梁羽生小说里都客串了一把,变得活灵活现。处于明末风雨飘摇时期的徐霞客,与黄道周以及静闻和尚,还有如上所提一代大侠张丹枫(《萍踪侠影录》一书的男主角,明系列中武功修为最高者),便是其中的一个个曲笔。
1979年,梁羽生在英国伯明翰与著名数学家华罗庚相遇。华老刚刚看完了《云海玉弓缘》,便当面向他提出了武侠小说无非是“成人童话”的观点。但是梁先生回应说,(他的武侠)“是现实主义的,追求历史的真实”。《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中也评论道,“他[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绝大部分在一定历史背景上展开情节,很少不和历史上具体的人和事联系”。[8]
 
(二)《笔不花》中妙笔生花:徐霞客奇人奇事
《笔不花》为梁羽生的第二本散文集。从编辑同行的角度看,此书的出版颇有可议之处,譬如没有任何前言后语,对此书如何编辑全无说明,书里的文字也未一一注明出处及写作时间。[9]书名中所用文字“笔花”的出典,来自李白梦笔生花的故事(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梦笔头生花”条曰:“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瞻逸,名闻天下”,清代才女邱心如的弹词作品即命名为《笔生花》)。本书集名“笔不花”为作者一种谦虚的说法。因国学功底深厚,文史修养笃实,书中既记武侠因缘、师友轶事、史论典籍,又有谈诗品联、云游记趣、棋人棋事,彰显武侠世界之外梁羽生的性情与志趣。
《笔不花》第71篇“徐霞客奇人奇事”,共计2019字。作者从棋人棋事谈起,以赋比兴的手法烘托的,却是霞客徐弘祖!全文特抄录如下:
生平最喜欢两件事,一是下棋,一是旅行。资质所限,今生是难望成为一流棋手的了,但要解“棋瘾”,还不很难,和我棋力差不多的对手,随时可以找到。旅行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除了有钱,还要有闲,而我则两皆欠缺也。无已,只有寄情于游记,向往于徐霞客的“肩荷一袱被,手挟一油伞”而“足踏天下半”(清代史学家赵翼为《徐霞客游记》的题词)。
徐霞客是我最羡慕的古人之一,下棋太伤脑筋,旅行既可锻炼体格,又可增广见闻,即使这两个方面的条件我都具备,我也是愿为徐霞客,不作王再越的。因此想谈谈徐霞客其人其事,而“其人其事”也即是“奇人奇事”。
徐霞客是明代的大旅行家(生于万历十四年,卒于崇祯十四年。1586至1641年)[10],生平足迹,踏遍国内名山大川。根据他的游记,讲得更具体一点,则是东到浙江的普陀山,西到云南的腾冲,南至广西南宁一带,北至河北蓟县的盘山。[11] 洞庭、天目、天台、雁荡、九华、匡庐、峨嵋、岷山、桂林、石林、鸡足(山)……等等名山大川,都是他游踪所至之地。古代诗人的观念,“天下”往往只是指“中国”而言,则徐霞客已不止是“足踏天下半”了。
在明代的交通条件,爬山涉水主要是靠两条腿,艰难可想而知。于是对徐霞客之“足踏天下半”,就有许多类似神话的描写,如《江阴县志》就是这样写的:“(徐霞客)出游,东南佳山水,如东西洞庭、天目、雁荡,俱穷其胜。其游也,从一仆或一僧,携一杖一袱被,不治装裹粮,能饥,数日,遇食即饱,绝壁丛箐,攀援上下,捷如飞猱。每行数百里,即燃松拾穗,走笔为记。”可以“数日不食”,而又“攀援上下,捷如飞猱”。简直把他写成武侠小说中具有“绝顶轻功”的一流人物了。
其实若把他写成具有超人的本领,反而减弱了事实上的艰苦情况了。从他的游记,我可以举两个例子,说明他旅行的艰苦和毅力
他初游雁荡山,为了探寻龙湫,攀登绝巩仍无所见,而山脊如削,寸步难移。瞥见高峰尽处,一石如劈,俯瞰石壁下有一级,便拿仆从的包脚布结成一条带子,缒下去找寻道路。下去之后,才发现那里仅堪容足,悬崖下陡深百丈,只得重回原处。但当缒升到离上面还差三丈多的时候,带子忽被突出的岩石磨断。后来费尽气力把带子再结好,方才脱险。
又一次他登嵩山太室绝顶,进入一个石峡,不料滑不留足,只好躺下直溜,仰望夹崖逼天,一直溜了十里,才出峡而达山下。
类此情况,在他游记中还有许多。要不是他对祖国山河有着一股热爱,很难想像他会有如此毅力。
《徐霞客游记》在当时被视为一本奇书,他的内容也的确不是一般游记可比。例如:他对“岩洞学”便有出色的研究。(中国近代地理学者,认为徐霞客是世界研究“喀斯特地形”的始祖。“喀斯特地形”,中国地质学会最近定名为“岩溶”。[12])
他探测了很多石灰岩岩洞,把岩洞内的石柱、石笋等石钟乳解释为滴水沉积而成,打破了当时人们认为是“神人造化”的迷信,符合现代科学解释。他对桂林七星岩的探测,认为有十五个洞口。所述情况,也和今天的探测接近。此外,他指出岩壁上吐出一练瀑布的奇景,是由于地下水通至高原的谷坡,重新流出而成。这解释也是正确的。他临终前,还把一块石头摆在石榻上,那时是他游罢云南腾冲回来的半年之后,可能他正是在开始探索西南奇异地貌之谜。
明代书画家文震孟非常佩服徐霞客,称他为“古今第一奇人”。除了徒步万里,旅行名山胜水之“奇”外,他的行事,也是世所罕见的“奇人”,现在就说他两件“奇事”
非常笃于友情,明末殉国的名臣黄道周,便是他最要好的一位朋友。他尝徒步3000里,[13]往访黄道周。黄赠他七言古诗一首,有句曰:天下骏马骑不得,风髫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爱山,负铛泻汗煮白石。江阴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岳之霞客。鸢肩鹤体双瞳青,汗漫相期屡不失。事亲至孝犹远游,欲乞瑯玕解衣织。万里看余墓下栖,担囊脱屩鹭鸟啼。入门吹灯但叹息,五年服阙犹麻鞋。贵人驿骑不肯受,掉头毕愿还扶藜。
后来黄道周北上,他忽然想起要答黄一诗,又冲寒追及于云阳道中,沽酒对饮,两人且饮且题诗。诗成而酒未尽。可惜他的答诗已不复传。
有个和尚名叫静闻,“禅诵垂二十年,刺血写成《法华经》,愿供之鸡足山”。崇祯九年,与徐霞客结伴同行,至湘江遇盗,和尚被打落水,擎经于顶,一页不失。幸而那强盗只谋财、不害命,徐霞客被劫后,与静闻一路化缘,至广西南宁,寄榻于崇善寺。静闻病死。后来徐霞客携他的骨灰与血写的《法华经》,间关五千余里,终于到了鸡足山。经供之“悉檀寺”,骨灰也埋在鸡足山,并为之立塔。完成了朋友的心愿。如此交情,真可说是生死不渝了。
徐霄客有“哭静闻禅侣”诗六首(见《徐霞客游记》补篇),今录两首,以见他们的生死之交。
鹤影萍踪总莫凭,浮生谁为证三生。
护经白刃身俱赘,守律清流唾不轻。
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
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江未肯行。
(原诗有注云:江中被劫,上人独留刃下,冒死守经,经免焚溺。)
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坠飞鸢。
不毛尚与名山隔,裹草难随故国旋。
黄菊泪分千里道,白芋魂断五花烟。
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
 
作者先说下棋与旅游为自己生平两大喜好,继而对比后引出“愿为徐霞客,不作王再越”,这对徐霞客来说是多高的评价啊![14]这几首诗简练而不失意味地表明,徐霞客也许完全不懂武功,但是我们却不可以说他没有侠气。这大致正是梁羽生不厌其烦而反复引用的原因吧。梁羽生的“愿作荆轲誓入秦,何惭流水遇知音。此生已矣他生在,犹有寒梅一片心”(《侠骨丹心》),无意间映照了徐霞客“春随香草千年艳丽,人与梅花一样清”的人格魅力。
笔者手头所持为30年前的版本。买此书时,正是梁羽生新派武侠在中国大陆一纸风行之际。那时初读新派武侠小说,却没太留意也买也读他的非武侠著作。他的文史小品,谈诗论文,颇有书卷气,却在自序里写道:“这个书名不过是借古籍的‘无稽之言’来做‘新的杜撰’而已。其实我本是‘笔不花’(我的第二本散文集名),当然更不敢与‘奇花’相比。”乍看之下,“笔不花”一词,似是梁公对“笔生花”一典的反拟。但是中国文人向来的观点是,立言乃不朽之盛事,“文章流传胜子孙”。徐霞客经过几代学人的努力虽被世人逐渐知,但主要也只是因为其地理学家、旅行学家的身份。大家很少见到他的诗,梁羽生十分熟悉各种历史典故,却也能搜集徐霞客不大为人所知的诗词,并将其娴熟运用,甚至如前节所言为小说要写的内容服务,把小说与历史结合,从另一个侧面以诗“证”史,着实不易!尤其是论及徐霞客诗作的传布史,不可不提梁羽生先生及其重复引用!“笔生花”抑或“笔不花”,生前作者自有掂量,身后读者心中也会有公断!
 
(三)心系徐霞客:从评说挽张大千联说开去
关于梁羽生的徐霞客情结,再举一例。如前所言,除武侠之外梁羽生还写散文、评论、随笔、棋话,笔名有陈鲁、冯瑜宁、李夫人等,著有《三剑楼随笔》(与金庸、百剑堂主在大公报的专栏结集)、《笔花六照》、《笔不花》、《名联谈趣》、《少年词草》、《中国历史新话》、《文艺新谈》、《古今漫话》、《统览孤怀——梁羽生诗词、对联选辑》与《梁羽生闲说金瓶梅》等。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也曾受聘为深圳市楹联学会名誉会长。被西方艺坛赞为“东方之笔”的张大千先生1983年4月初仙逝后,海内外各界知名人士,如他的旅港门人王汉翘、费侯碧漪及台湾大学退休中文系主任台静农等,都纷纷撰写挽联以示悼念。对此,梁羽生曾一一从评说挽张大千联再说挽联的优劣,以及相关的写作技巧。具体到《中央日报》副社长兼总编辑曹圣芬送的挽联:五百年艺苑奇才,继往开来,着纸云烟新眼界;几万里天涯行脚,探幽访胜,满怀忠悃系宗邦。[15]梁羽生评价说:“这副对联,却不能算是佳作。一、上下联都是对张大千的颂赞,上联还过得去,虽然并无新意,用语尚算适当;下联的用语,就不怎么贴切张大千的身分了。须知张大千的‘几万里天涯行脚’,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寻幽探胜’,而是作艺术活动的。……这样的联语用之于徐霞客(明代大旅行家)似乎还更恰当。二、‘奇才’对‘行脚’也欠工整。”此言实为正解!
与徐霞客同为“山灵知己”,但张大千主要是以画记游。众所周知,张大千是20世纪中国画坛最具传奇色彩的国画大师。无论是绘画、书法、篆刻还是诗词,他都无所不通:他早期专心研习古人书画,特别在山水画方面卓有成就;后来旅居海外,画风工写结合,重彩、水墨融为一体,开创了新的艺术风格。世人公认为张大千是全能型画家,其创作“包众体之长,兼南北二宗之富丽”,集文人画、作家画、宫廷画和民间艺术为一体;于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鱼虫、走兽,工笔、无所不能,无一不精;且诗文真率豪放,书法劲拔飘逸、外柔内刚、独具风采。因而,他的治学方法值得那些试图从传统走向现代的画家们借鉴。说来也巧,前几年笔者在梳理徐霞客与黄山的相关资料——尤其是究竟““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16]的评价(即后人引申的“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17]由何而来时——就曾顺带接触到张大千真切的黄山体验。他曾说:“黄山风景,移步换形,变化很多。别的名山都只有四五景可取,黄山前后数百里方圆,无一不佳。但黄山之险,亦非它处可及,一失足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在游历过的名山大川中,他始终把黄山推为第一,曾三次登临。他之所以偏爱黄山,主要来自于石涛的影响。黄山既为石涛之师,又为石涛之友。大千在学习石涛的同时,也深得古人思想精髓,并能身体力行。他说:“古人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什么意思呢?因为见闻广博,要从实际观察得来,不只单靠书本,两者要相辅而行的。名山大川,熟于胸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笔自然有所依据,要经历的多才有所获。山川如此,其他花卉人物禽兽都是一样的。”他又说:“多看名山巨川、世事万物,以明白物理,体会物情,了解物态。” 他平生广游海内外名山大川,无论是辽阔的中原、秀丽的江南,还是荒莽的塞外、迷蒙的关外,无不留下足迹。在50岁之前,他遍游祖国名山大川,并在一首诗中写道:“老夫足迹半天下,北游溟渤西西夏。”50岁之后,他更是周游欧美各洲,这是前代画家所无从体验的经历。他先后在中国香港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居住,并游遍欧洲北美、南美、日本朝鲜半岛及东南亚等地的名胜古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大量的纪游诗和写生稿,积累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同时为日后艺术的创新,画风工写结合,重彩、水墨融为一体(尤其是泼墨泼彩)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张大千是以画记游,徐霞客则以文记游,“探幽访胜”的纯粹性更胜一筹!徐霞客幼年好学,博览图经地志,年22时弃科举,立志遍游名山大川。之后30余年间,他用双脚走遍当时的两京十三布政司(相当于今天的19个省市自治区),可谓绝无仅有:他东涉闽海,西登华山,北及燕晋,南抵云贵两广,游历了今日的江苏浙江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安徽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贵州云南等地。在旅行途中,徐霞客备尝艰险,曾多次遇盗被劫、绝粮乞食,但均未挫其意志。其1613—1639年间旅行观察所得,按日记载,写成天台山、雁荡山、黄山、庐山等名山游记17篇和《浙游日记》、《江右游日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遗有60余万字游记资料,死后由他人整理而成《徐霞客游记》(以下简称《游记》)。其游记对地理、水文、地质、植物等现象均作详细记录,在地理学和文学上卓有成就。正如当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1911—2013)先生评述的那样,徐霞客的研究方法和成果“使地理学向新的阶段的发展前进了一步”。徐霞客及其《游记》反映了我国乃至世界当时认识自然地理的最高水平,开创了地理学系统观察自然现象、描述地理环境的新方向,使中国的地理学进入到近代地理学发展的新阶段。
正因如此,本着“科学至上”“名至实归”的原则,为弘扬徐霞客精神,原国家主席李先念为徐霞客诞生400周年题词“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徐霞客的厚地高天之处在于:他对我国自然地理学的诸多经世致用的“实学”贡献,以及将地理这门学科从历史文献学(即从本本到本本的本本主义)中分离出来的田野调查实践。与西方地理学家相比,其突出之处在于:在地表岩溶和洞穴研究方面,徐霞客所取得的成就比西方领先150—200年。在世界科学史上,能对岩溶地貌进行广泛的实际考察,并从岩溶地貌的地表形态、地下形态(洞穴)、分布特点等方面进行系统分析、记录的,首当其冲是徐霞客。试图对岩溶地貌进行科学描述和系统理论分析的,也首先是徐霞客。英国著名科技史权威李约瑟(***)博士在《中国科技史》中主要强调了如下三点:第一,徐霞客写于17世纪的游记几乎与20世纪的野外考察家所写的考察记录具有同样的科学价值。第二,分析推理的逻辑方法向来被认为中国传统思维方法上的弱项,徐霞客却具有惊人的逻辑分析能力。第三,徐霞客没有也不可能受到现代地理学的专门训练,却已系统地使用了各种专业术语。从这三方面看,徐霞客及其《游记》的确可以说是科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与此同时,在记游的同时,他还常常兼及当时各地的居民生活、风俗人情、少数民族的聚落分布、土司之间的战争兼并等多为正史稗官所不载的情事,因而还具有一定的历史学与民族学价值,并被后人誉为“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钱谦益)。
相信诸位看官,尤其是像《霞客之路:徐力作品特集》中那样反复阅读《徐霞客游记》并立下将来用绘画作品去探索、表现徐霞客足迹的终生宏愿的当代新生代画家们,都会认为梁羽生的补论说得没错!
 
余论:心相通——梦笔生花背后的亦儒亦侠
从文学评论本业的角度观察,笔者以为,整体架构方面,梁羽生不愧是理科高材生。他心里有着一个大的框架,然后在这个框架里编排剧情,基本不会出现失控与走型,紧密围绕中心主题展开剧情。形散神不散本是散文的基本特征,其他文体中能在发散开来时依旧紧扣主题,或曰围绕中心进行,而不是很容易就被情绪带走,过于天马行空,写着写着就成另外一个故事而很难控制了,是一大优点,尤其对长篇性质的作品来说。他对徐霞客其人其事的引用即是一例。
再从引证的缘由角度探究,梁羽生仰慕徐霞客,仰慕黄道周,也很赞赏徐霞客与黄道周、徐霞客与静闻和尚之间的崇高友谊。就拿后者来说:在《牧野流星》里,丹丘生因见弃本门,又结强仇,说不定什么时候客死他乡。臭皮囊他是无须有劳段仇世携返老家的了,但所写的崆峒武学发微,却是花了半生心血研究本门武学的一点心得,很是敝帚自珍。这在他看来,是等于静闻和尚珍视他用自己的血写就的《法华经》。因此,他希望段仇世像徐霞客那样豪侠尚义,充当游侠(儿)的角色,在他死后把遗书送给掌门师叔或继位的掌门人,务必替自己了结心愿。[18]
武侠小说本来属于通俗文学、边缘文学,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私交甚深、惺惺相惜的金庸与梁羽生共同扛起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大旗,摒弃了旧派武侠小说一味复仇与嗜杀的倾向,将侠行建立在正义、友谊、尊严、爱民的基础上,提出了“以侠胜武”的理念——1954年香港武术界太极派和白鹤派发生争执,先是在报纸上互相攻击,后来又相约在澳门新花园擂台比武,以决雌雄。太极派掌门人吴公仪和白鹤派掌门人陈克夫,为了门派的利益,在擂台上拳脚相争。这场比武,经港澳报刊的大肆渲染而轰动香港。《新晚报》总编辑罗孚触动灵机,为了满足读者兴趣,在比武第二天就在报上预告将刊登精彩的武侠小说以飨读者。他向金文熙的高徒陈文统约稿,后者由此开始了受命写作武侠的旁业。
陈文统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梧州市蒙山县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诗填词,接受了很好的传统教育。[19]一批学者因躲避日寇逃难来到蒙山时,太平天国史专家简又文和以敦煌学及诗书画著名的饶宗颐都在他家里住过。陈文统向他们学习历史和文学,很受教益。抗日战争胜利后,简又文将他带到广州求学时他考进了岭南大学(主修国际经济),遇上了人生第二位恩师同时也是决定他人生最想最重要的人——金应熙,得以初窥侠道。毕业之后,由于酷爱中国古典诗词和文史,经校长介绍,在《大公报》任副刊助理编辑并迅即提正,成为社评委员会成员。1950年底,附属香港《大公报》的《新晚报》创刊,陈文统被调至《新晚报》工作。随着家庭的变故,背负着冤屈心事的他不再碰触政治相关的东西而转向了历史何小品文,用多个笔名应对多个专栏,于是乎第三天《新晚报》果然推出了署名“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20]
而随着《龙虎斗京华》的问世,梁羽生──梁大侠初露头角,轰动文坛的“新派武侠小说”已有雏形。是为“新派”武侠小说之源头伊始。[21]令人称奇的是,他的几十部著作不只成系列,而都有关联,还有历史佐证,后期剪辑翻拍的难度陡然加大。更重要的是,梁羽生认为,武侠小说必须有武有侠,武是一种手段,侠是真正目的,通过武力的手段去达到侠义的目的;所以,侠是重要的,武是次要的,如前所言一个人甚至可以完全不懂武功却不可以没有侠气。[22]无独有偶,金庸名著《神雕侠侣》第二十回中也有一段很感人的对“侠”的阐述。作者借郭靖之口言:“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地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而凡是第一次接触武侠是从古龙开始的,看久了会很不喜欢拳头加枕头型的作品,因为那根本谈不上“侠”。至于温瑞安的作品,也多是缺乏侠义精神的。
并且,是梁羽生让大家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武侠作品可以同时是文艺作品。他的小说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总是开篇定场词引人,中间则是暴风雨前的平淡,结局而荡气回肠。而且采用章回小说的形式来陈述,多用诗词歌赋和民歌俗语,富有神采。尤其是,不止是回目可以是诗词,正文中也决非粗野之相而内嵌高大上的诗词。“要写好武侠小说,作者只有具备相当的历史、地理、民俗、宗教等等知识,并有相当的艺术手段、古文底子,而且还要懂得中国武术的三招两式,才能期望成功”。诚哉斯言!1966年香港《海光文艺》上发表过一篇署名佟硕之的《金庸梁羽生合论》,其实就是梁羽生自己所写。他说:“梁羽生是名士气味甚浓(中国式)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包括诗词、小说、历史等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包括电影)的影响则较重。”另外,梁羽生曾为自己撰写了一副对联:侠骨文心笑看云霄飘一,孤怀统揽曾经沧海慨平。此联既含有书的名字,又在联尾暗嵌自己的名字,何尝不是心声的写照。现实里的他有这样的气派和坚定,堂堂正正,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不是题外话的题外话,他的小说中有17部小说以清朝为大的历史背景,大多批判朝廷政治腐败。清代思想家、文学家及改良主义的先驱者龚自珍(1792—1841)恰巧是那段时期的人,其作品也能反映清朝当时的现状。相形而言,诗与词之间,数据统计显示梁羽生更好词。其小说中引用旧体诗的比重不是很大,其中徐霞客的哭静闻诗属于重复引用,弥足珍贵。突出的另一现象是,龚自珍的诗占了一半,由此可见梁羽生对龚自珍的喜爱。龚自珍被后世称为“近代文学开山作家”,在诗词文上面多有所建树。他的诗多感叹时事,一心想报效祖国匡扶正义。他希望在晚清万马齐喑的局面下响起一处惊雷,在诗作里常把自己化作一位持箫持剑闯荡江湖的侠客,同时还能饶有兴致地吟咏几首诗歌。无论是“气塞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秋兴》),“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己亥杂诗》),还是“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五十年”(《漫感》),诗中刻画的侠肝义胆的形象无一不和梁羽生小说里的游侠骑士交相辉映!
若要吹毛求疵地挑剔说有什么不足,思来想去,那可能就是梁公对徐霞客获悉黄道周入狱后的仪义不大熟悉,只字未提,可能是没读到明末清初文学家钱谦益所著的《徐霞客传》的缘故。在讲述明徐霞客波澜壮阔的一生的同时,钱在文末交代道他一直在理想、伸张正义间荡漾:“余之识霞客也,因漳人刘履丁。履丁为余言:‘霞客西归,气息支缀,闻石斋下诏狱,遣其长子间关往视,三月而反,具述石斋颂系状,据床浩叹,不食而卒。’其为人若此。”也因此每年的3月8日,于徐霞客研究圈子而言,除了惯常的国际劳动妇女节外,因是他的忌日而多了一分心地赤诚的况味。2018年10月初,看张晋光同道分享国庆期间山西太原的“笔走龙蛇”特展盛况图片(故宫首次外展,黄道周即展出的明末清初五位书家之一),念及徐霞客遣子为探视狱中的黄道周而千里往返之其高韬之举,笔者觉得不再有追问其不食而卒的说法夸张与否的必要性,于是以“知音”为题作小诗一首(“几度春秋行与知,赤胆柔情怡如诗。千里奔袭为一瞬,笑问徐君痴不痴。”),即是感念徐霞客其情痴感人之故。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倘若梁公当年知晓料峭春寒里这则义薄云天的挽歌,想必更会大书特书的!
噫吁嚱!斯人已矣,刀光剑影映诗情,萍踪侠影尚余温。惟愿亦儒亦侠、柔情侠骨的梁公一路走好,并祝流行穿越与玄幻风格的当下人世间的徐霞客情结也能“此情绵绵无决期”!
 
注释:
[1] 自1954年至1984年的30年间,梁羽生陆续创作了《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等35部、160册、约1000万字的新派武侠小说,奠定了他宗派大师的地位。“翩跹”指散花女侠,既是书也是人;“明珠”明指梁羽生作品中最优秀者,暗指梁羽生本人;“白发”指白发魔女,既是书也是人;“红巾”指飞红巾;“残弦”指广陵剑;“落木”不详。
[2] 它是梁羽生第27部武侠小说的书名,与《广陵剑》和《武林三绝》(未出版)同创作于1972年,同时也是“天山系列”中篇幅最长的一部。最初是从1972年2月6日到1975年1月13日在《新晚报·天方夜谭》上以连载的形式刊出的。
[3] 孟元超本为《游剑江湖》中的角色,号称“天下第一快刀高手”,是小金川义军的第三号首领,云紫萝昔日的情侣。除了这两部外,他还出现在《弹指惊雷》与《绝塞传烽录》中。
[4] 侠:夹人者。象形文字,引申为助人。泛指通过自身力量帮助他人的举措,或对社会和他人做出贡献的且具备超出一般人的能力、勇气、道德、仁义而有大作为的人。豪侠的气概,旧指武艺高强、为人仗义、抑强扶弱、见义勇为,并讲江湖义气。
[5] “以侠胜武”是梁公的一个基本观点,也是其武侠小说的基本出发点,由此而产生的结果也是始料不及的。他的“侠”是一个和当时政治观念联系很紧密的概念,由于受左派思想影响很深,尤其是受强烈的抗日救亡的民族责任感驱使,远不是单单的行侠仗义,因而某种程度上讲,对侠义的宣扬成了一种时代责任感的体现,也是一种积极的创作态度,证明他在试图开拓一条提升武侠境界、突破只局限于江湖恩怨的武侠道路。
[6] 一切正如羽生先生于卷尾词(收场词)所书:大地忍令浮劫火,风霜历尽订三生。少年豪气任纵横。 折戟消兵歌牧野,沉沙洗甲看流星。难忘最是兄弟情
[7] 孟元超因种种误会与传言与云紫萝无法结缘,但是他的心中一直在记挂着云紫萝母子。
[8] 王海林,《中国武侠小说史略》,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1版,第190页。
[9] 根据苏晨的回忆文章“为梁羽生而‘向钱看’”(《羊城晚报》2015-09-16),散文集《笔不花杂记》(大陆名,花城出版社,1986年第一版)在内地出版与他本人有关:“我们民族的祖先讲究‘知恩图报’,不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所以在出版了他的小说之后,我想:梁羽生帮助过我们,我们能不能也回报一点儿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散文也写得不错,于是主动去信约稿,表明花城出版社愿意出版一本他的散文集。梁羽生在中国内地出版的首部散文集《笔不花杂记》,就这样诞生了。”具体编辑细节只字未提,不得而知。
[10] 如换算成公历,徐霞客出生日期实际应为1587年1月5日,特此说明。
[11] 从徐霞客被誉为“中国的国土考察先驱”的角度看,他“东渡普陀,北履燕冀,南涉闽粤,西北直攀太华之巅,西南遐征则达云贵高原边陲”的说法更准确些”。
[12] 把岩溶研究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是20 世纪初开始的。1966年中国第二次喀斯特学术会议决定将“喀斯特”一词改为“岩溶”。依此推断,散文的创作年代就在1966年之后的“最近”。
[13] 夸张手法。
[14] 因其自幼体弱多病,且迷信命数可期,外祖父疼爱有加,所以将毕生三大绝技——下棋、诗词与对联——悉数倾囊授予。所提“王再越”为清康熙时象棋手,有《梅花谱》行世。
[15] 徐悲鸿说:“五百年来一大千”。忠悃:意思是忠诚,悃读捆。
[16] 《黄山志定本》“徐弘祖”条目曰:“徐弘祖,字霞客,江阴梧塍里人也。生有奇趣,好游,凡宇内诸名山及外国山川无不周览,常穷河沙上昆仑,著《溯江纪源》谓河自昆仑之北,江自昆仑之南,其源同出。《禹贡》称岷山导江乃泛滥中国之始,非发源也。其游行,孤身独往,誓不挈侣,不治装,不裹粮,能忍数日饥,能遇食即饱。能一日徒步数百里或千里。一僧欲随礼鸡足山,拒之不得,中途遇盗死,负其骨,万里葬于鸡足山。所著有远游日纪,惜未传世。世人问游历四海山川,何处最奇,答曰: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而后天下无山,观止矣!晚将归来山中,会病不果。崇祯巳卯年卒,寿五十六。钱宗伯谦益为作传,比之王玄冲云。” 徐霞客本人现存于世的著作中未见。
[17] 原话出自20世纪初安徽歙县人汪鞠卣的《黄山杂记》:“昔人谓五岳归来不看山,余谓游过黄山不看岳。”
[18] “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荀悦曰,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史记·游侠传》
[19] 广西蒙山的梁羽生公园,是中国首个以个人命名的公园。
[20] 1951年春,其父陈品瑞、堂哥陈文奇在剿匪反霸群众运动中相继被枪决,之后弟弟病死,继母带妹妹改嫁,舅舅自杀。家破人亡让他感到自己无力回天。其父直到1986年才平反昭雪,得以恢复名誉。
至于笔名的由来,2005年在香港浸会大学演讲时首度公开解释过:由于南北朝分“梁”先于“陈”,也是文人辈出时代,故取姓“梁”,再结合台湾友人张佛千赠联“羽客传奇,万纸入胜;生公说法,千古通灵”而成名。
[21]“新派”不仅是他们自命的,也是得到社会承认的,旧武侠小说虽也热火朝天,但自始至终为新文学所瞧不起,难登大雅之堂。当时自命为大雅的报纸和自命为大报的报纸,都不屑于刊登。武侠的读者还缺少知识分子,而主要是下层的“识字分子”。当时武侠小说的地位,犹如流浪江湖的卖艺人,看的人虽多,却始终算不得名门正派。梁、金一出,局面顿时改观,各大报也都以重金作稿酬,争相刊登,读者也普及到社会各个阶层,港、台、新、马,一时风起云涌,开创了武侠小说的一个新世纪。随后,关于武侠小说的专门研究也渐成热潮,与纯文学相媲美。
[22]见梁羽生1977年在新加坡写作人协会的演讲《从文艺观点看武侠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