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敬仰英雄忧天下
陈锡良
明朝晚期，内忧外患。徐霞客以一个庶族地主知识分子的身份，怀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英雄气概，不受官方派遣，独立万里远征，一路考察自然地理，社会百态。
一、天下不平觅英雄
崇祯九年九月，徐霞客开始作西南远征时，明朝已经危机重重，社会很不太平。崇祯元年，全国性大灾荒，陕西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二年十月，清兵侵入大安口。十一月，清兵入侵北京。三年三月，农民军攻入山西。六年十二月，农民军连陷河南数城，进逼湖广。七年冬，起义军分犯湖广、河南。八年正月，农民军克凤阳，掘皇陵。九年二月，山西大饥，人相食。七月，清军第三次绕过山海关入塞，攻掠京畿地区。以上一连串的大事件，由于信息闭塞，徐霞客只能略知一二。远征时他写道：“余久拟西游，迁延两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实际上，徐霞客早有时局不稳的忧郁感和压迫感。
徐霞客经江、浙、赣三省，崇祯十年二月到湖南，湘江客船遇盗，差点丧命。还有两次遭遇强盗抢劫。更有一次在广西山上转游时，被冲上的山民揪住，叫他是间谍。只因多年前北方的清兵已经旋风般地攻掠过山东、北直隶，加上广西南疆安南（今越南）入侵多年，因此山民们误判间谍也事出有因。徐霞客回想出征时赴上海拜访陈继儒，被劝不要远征，社会不太平。现在，徐霞客切实遭遇到一连串的不幸，对强盗深恶痛绝。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社会不平，就需要治国平天下的英雄出世。于是，徐霞客怀念、崇敬古今英雄的情结油然而生。
徐霞客来到广西桂林，在《大明一统志》上看到漓江之滨有座伏波山①。博览群书的徐霞客知道：《后汉书·马援列传》记载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是有名的英雄。他在广西，既平定叛乱，又南征交趾国（今越南）。徐霞客决心去考察伏波山。他和静闻、顾仆原本想游览桂林藩王靖王府后面的独秀峰，看到许多百姓在靖王府广场上观看桂剧《木兰传奇》。徐霞客知道，花木兰是为打击外族入侵而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现实是，外族安南入侵、盘踞广西南部已有多年，敏感的徐霞客领会到百姓观看《木兰传奇》是人心所向。但他无遐观看，急急拉了静闻，租一条小船，专访依山傍水的孤峰伏波山。
二、伏波山中思英雄
徐霞客来到伏波山东麓。只见山壁下临重江，裂隙两层，形成山洞。其中“一石柱下垂覆崖外，直抵下石，如莲萼倒挂……是名‘伏波试剑石’。盖其剑非竖劈，向横披者也。后壁上双纹若缕，红白灿然，蜿蜒相向。有圆岩三晕，恰当其首，如二龙戏珠，故旧名玩珠。宋张维易曰‘还珠’……下瞰重江，渊碧无底，所云‘伏波沉薏苡②处’也。更南入山腹，穹然中虚，有光四转，北透前门……”
徐霞客在这段游记中，岩石形态描写具体（笔者作了省略），记下“伏波试剑石”、“还珠”、“伏波沉薏苡处”三则典故。先说“伏波试剑石”：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时，与作乱犯境的头目在还珠洞里谈判，谈至僵局，发怒的马将军拔剑而起，剑光一闪，竟将巨大的石柱贴地削去寸余，对方大惊失色，立刻答应退兵。还珠记下了来历、旧名和更名。而“伏波沉薏苡处”是指：交趾国原是东汉附属国，内乱闹独立。伏波将军马援奉命征讨，因山林湿热蒸郁、瘴气流行，马援和士兵们经常食用薏苡仁②去瘴气。马援在平乱凯旋时，装了满满一车薏苡仁，想作为种子栽培。却不料被一些居心叵测、妒才忌贤的奸臣反诬，说他搜刮民间大量珠宝。为了证明清白，马援气愤地当众将一车薏苡仁倒入漓江。后来广西官民把这座孤峰称为伏波山。
徐霞客在这段伏波山记的最后记“徘徊久之，渡子候归再三，乃捨之登舟。”为什么他在伏波山长久徘徊、船夫再三催促才上船呢？只能说徐霞客对伏波将军太崇敬了，他要留下时间睹物思人，大有“登山则情满于山”③的激情。难怪他接下来记返程：上船后“鼓枻迥樯（鼓枻gǔ yì，划桨；迴樯，挂帆，开船返航），濯空灵而凌返照，不意身世之间，有此异境也。”读者可以想像，徐霞客访问了伏波将军遗址之后，崇敬的心灵得到了升华。
三、伏波将军征交趾
马援(公元前14年—公元49年)，字文渊，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人，东汉著名军事家。因功累官至伏波将军，封新息侯。马援先祖赵奢为战国赵将，因屡建军功，被封为马服君，子孙就以官名为姓。曾祖父马通及祖父、父亲都在西汉做官。马援精通武艺，东汉初建，马援归顺光武帝刘秀。他奉命出使蜀地，功成受光武帝赞赏。徐霞客先祖徐麒在明初受洪武帝之命出使巴蜀，也是功成受赏，和马援殊途同归，因此徐霞客崇敬马援。马援主要功绩：帮助光武帝平定西州军阀隗嚣，北拒匈奴、乌桓，安定北疆，平定西北的西羌，南征交趾，62岁高龄平定湘西“五溪蛮”等地叛乱，因染瘴疫而病死军中。后来被唐朝追封为古代64名将。 徐霞客挚友黄道周诗赞马援：“马援大志，少便莫伦。益坚益壮，时时自陈。阳蛙井
底，嚣挟奸心。及见光武，知帝有真……”爱屋及乌，这也是徐霞客敬重马援的因素。
重点说说马援南征交趾。历史上交趾有四次为中国附属国。第一次，西汉灭掉南越国，设置交州，下辖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东汉初，交州征侧、征贰姐妹俩趁中原内乱，率众反叛，断贡东汉。光武帝刘秀授马援为伏波将军（降服波涛之意），马援率兵南征3年，杀了征氏姐妹，在河内边境竖起铜柱，表明东汉南疆，铜柱上写“铜柱折，交趾灭”④。马援凯旋，众官和故旧纷纷向他庆贺宴请犒劳，马援却拒绝说：“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发出“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的豪言壮语。成语“马革裹尸”就出于他之口。
第二次交趾北属时期，从东汉末期直至南北朝。第三次交趾北属时期由隋文帝开启，一直持续到唐末五代时期。第四次，400多年后，明朝永乐帝派大将4次平定内乱的交趾。明中期宣德年间交趾又闹独立，成立安南国。晚明国势衰弱，安南国交彝、莫彝两寇，不断侵扰中国南疆广西，这是徐霞客在《游记·粤西游日记》中所耳闻目睹的。
四、人民遭殃恨彝寇
徐霞客从桂林南下经阳朔到南宁，到上林，旅途中目睹安南入侵、人民遭殃，心怀忧愤。在《粤西游日记三》中，他用大量笔墨揭露安南交彝、莫彝寇入侵广西的罪行。广西龙茗经交彝寇掠夺，已是“人民离散，仅存空廨垣址。”下雷州以西一带竟被莫彝盘踞十多年。在镇安山林中，徐霞客侧目“交彝十余人，半执线枪，半肩鸟铳，身带藤帽而不戴，披发跣足”，相遇而过。霞客还看到当地土人绑架过路人，转卖给入侵者。还有当地土司为争夺地盘，大动干戈；有的土司扩张势力，勾结侵略者；交彝寇挑拨离间，从中渔利，最终使“百姓肝脑涂地”。徐霞客笔伐土司：“中国诸土司不畏国宪，而取重外彝，渐其可长乎？”徐霞客抨击受贿而慌报军情的朝廷命官：“当道亦有时差官往语莫酋者，彼则厚赂之，回报云：‘彼以仇哄，无关中国事。’岂踞地不吐，狎主齐盟，尚云与中国无与乎？”
徐霞客多么希望像伏波将军的英雄现世，扫平外族侵略。但是他无能为力，唯有用文字记下侵略者的罪行，土司、流官的腐败。徐霞客也冒着危险，在龙英州，登百丈梯而登上高耸的飘岩，探望躲在险恶山洞里避敌的百姓。提出建议：这里人多水少，长久滞留就很危险， “守险出奇，当以并力创御为上着。”
五、屡拜英雄扬正气
在《粤西游日记一》里，徐霞客专访了伏波山后，接着拜谒了另一位英雄王阳明祠。在《大明一统志》里徐霞客看到“东西二峰峭竖而起……西峰南麓，王阳明祠……然北城随山南转，故北隅甚狭……余少憩城外西北角盘崖之上，旋入北门，西谒阳明祠。” 可见，徐霞客是专程绕道拜谒阳明祠的。他知道，本朝王阳明是两广总督、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一品大员。嘉靖七年，他逝世的一年，在广西带病在二月平定田州、思恩叛乱，在七月剿灭八寨、大藤峡两股土匪。可是，在《粤西游日记四》里记载，当徐霞客来到良区异壤的三里上林时，得知王阳明平乱百年后，上林县境外的土匪死灰复燃，使他忧心忡忡。他同样希望王阳明式的英雄现世，扫平土匪。
徐霞客从上林出广西，经贵州到云南。《滇游日记二》里，他再次赞扬伏波将军：广西府“秀山前有伏波将军庙，后殿为伏波像。前殿为郡守张继孟祠⑤。张，扶风人，以甲科守此。壬申为普酋困，城岌岌矣。张奋不顾身，固保城隍，普莫能破，城得仅存。先是张梦马伏波示以方略，后遂退贼。”这里的“壬申为普酋困”，是指崇祯五年广西府城受到叛军 、土司头目普名声的围困。张继孟和伏波将军马援是陕西扶风同乡人，夜里做梦得到马伏波的突破围城的方略，因而奋不顾身击退贼军。
《滇游日记四》里，徐霞客在友人唐泰等陪同下，在晋宁城外看到明惠夫人庙，得知抗击叛军的统帅李毅死后，他女儿李秀继承遗志，坚持打击叛军，死后当地立庙祭祀。因行政区划改变，庙将废祀。徐霞客就对时任晋宁唐知州和唐泰说：晋宁州内阿迷叛军残余势力依旧作祟，百姓惶恐，因此“首以复祀李毅为正”，恢复祭祀英雄李毅父女是头等大事，对宣传正义、扶正压邪有特殊意义。徐霞客的建议抛开古板的区域束缚，是完全灵活实用的治乱方略。
《滇游日记八》：在朋友何鸣凤陪同下，徐霞客骑马在大理三塔见“李中溪（李元阳）墓，乃下马拜之”。李元阳是徐霞客心中的英雄，在本朝万历年间曾任江阴知县、荆州知府，是云南白族的文化领袖。《滇游日记七》记载：在丽江府，徐霞客和木知府论“天下人物”，徐霞客坦论一文一武、一远一近两人物：“至人惟一”、“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宇第一”的文官黄道周，“天子不能杀，死生不能动，有文有武，学行具备”的武官吴方生。
《滇游日记九》，徐霞客记他夜宿高黎贡山巅，月夜独白：“其夜倚峰而栖，月色当空，此即高黎贡山之东峰。忆诸葛武侯、王靖远骥之前后开疆，方威远政之独战身死，往事如看镜，浮生独倚岩，慨然者久之！”徐霞客追思三位英雄人物：三国时南征西南边疆的武侯诸葛亮，明永乐、正统间平定云南麓川思任发叛军的靖远伯王骥，威远伯方政。后来，徐霞客穿过原始森林，专门登上险峻的石城，实地考察王骥、方政的古战场，大败官二代思任发叛乱。这是维护国家统一、稳定云南边疆安定的大战役。徐霞客《随笔两则》，第一则写官三代沐启元骄横不法而下场可悲。第二则记滇南阿迷州土匪普名声从猖狂叛乱到被歼始末。都是忧天下的军事著作。
徐霞客远征东归后，临终对亲友说：他与西汉张骞、唐朝玄奘、元朝耶律楚材三位西游英雄并肩，“死不恨矣！”徐霞客的英雄情结，致死不渝。
六、结语
徐霞客四年远征，一路探访伏波山，拜谒王阳明祠、李元阳墓、伏波将军庙、张继孟祠、惠夫人李秀庙，专访王骥、方政古战场，宣传诸葛武侯，专论黄道周、吴方生、张骞、玄奘、耶律楚材等古今英雄。物有两极，事有两面，在不靖的社会里，徐霞客崇敬英雄的同时，揭露腐败。现今，中国外患明显，美国及澳英日印等盟友，围追堵截崛起的中国。看越南的前世今生，反复无常，亦要警惕。国内贪污腐败、汉奸间谍，蠢蠢欲动。近10年来，党和国家加强国防和反腐，同时新设立抗战胜利纪念日、国家公祭日、烈士纪念日、建立授予国家荣誉勋章等党、国家、军队功勋制度。弘扬先哲徐霞客敬英雄忧天下的精神，正是新时代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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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见《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一》记载。本文引用《徐霞客游记》皆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版《徐霞客游记》。
②即薏苡仁，又名薏米，椭圆形，乳白色。中药，能除痺止泻，清热排脓，健脾益胃。《后汉书》记马援在交趾食薏苡，以胜瘴气也。
③南朝梁代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
④马援立铜柱，铜柱上刻“铜柱折，交趾灭”。此国画为笔者原创。
⑤崇祯五年，云南广西知府张继孟平定久乱的普名声叛乱有功，地方给张继孟建生祠，以作纪念。据《明史》记载，张继孟因功升浙江盐运使、川西副使。崇祯十七年，张献忠攻成都，张继孟协助巡抚守城，城破。张继孟被执，不屈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