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是十六世纪明代自然和社会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巨著。徐霞客不受科举考试羁绊，在儿童、少年、青年时期，阅读了大量的图书。襟弟吴国华在《徐霞客圹志铭》中写道：“霞客之平生，磊落英奇，目空万卷，少应试不得志，即肆志玄览，尽发先世藏书，并鬻未见书，缣缃充栋，叩如探囊，称博雅君子。”徐霞客读万卷书，三十多年行万里路，边行边读边记所见所闻所感，终成遗世60余万煌煌巨著《徐霞客游记》。具体来说，他究竟读了哪几类书，多少书，这是今人值得考究的饶有意义的课题。要考究，就要熟悉《徐霞客游记》，又要读过大量的古诗文，然后把两者挂起钩来，才能达到考究的目的。笔者对《游记》内容可以说大体了解，但对浩瀚的古籍仅猎涉皮毛，掂量考究难度很大。可是先哲乡贤野外旅行考察，历经艰难奇险，果敢直往，没有退缩，笔者仅是蜗居涉笔，何不学习他的精神？于是，思索一番，尝试从三个方面加以考究。
一、从《游记》中查阅直接标明的图书
《大明一统志》。徐霞客始终把它作为旅游工具书，是书在《游记》中经常出现，不少地名、方位、里程、故事皆参阅《一统志》，发现有错，即加纠正。如探雁宕湖，就“自念〈志〉云，宕在山顶，龙湫之水即自宕来。”实证湖水泄流“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自念之《志》即《一统志》。
《尚书·禹贡》。《禹贡》为《尚书》中的一篇，保留了远古重要地理数据，但视野有限，有不少错误，如“岷江导江”，徐霞客名篇《溯江纪源》指出其错误：“第见《禹贡》‘岷山导江’之文，遂以江源归 之，而不知《禹》之导，乃其为害于中国之始……”
张宗琏《南程续记》，《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及《游记合刻本》十本、《衡州统志》在湘江遇盗中被焚毁。徐霞客三次写到最痛惜张宗琏著作“其家藏两百余年，而一入余手，遂罹此厄，能不抚膺。”旅途中，霞客将家藏的六册《晴山帖》，时与友人赏析。
《百粤风土记》、《广西小纪》、《桂故》、《桂胜》、《西事珥》。《粤西游日记一》：“余闻郑子英言，十字街东口肆中，有《桂故》、《桂胜》，及《西事珥》、《百粤风土记》诸书。强静闻往市焉。”静闻买回这些广西地理风土笔记后，徐霞客随时翻阅，发挥了积极作用。
《广西府志》、《云南志》、《大理府志》、《晋宁州志》、《滕永图说》、《永昌郡志》、《腾越州志》、《南园漫录》、《南园续录》《姚关图说》、《鸡足山志》。在云南，《滇游日记二》：徐霞客向官府“求《广西府志》”并雨天“阅《广西府志》。”虽然没有点到《大理府志》，在大理日久，不可能不读它，且看到白族名人、是《志》作者李元阳铜像。徐霞客以比较新旧《晋宁州志》来说明晋宁属地的变迁。《滇游日记八》中他摘录叛军罪行：“按《滕永图说》，崇祯戊辰，王盘据险为叛。”《滇游日记十》：“即同往太保山麓书馆……坐久之，雨过，适闪知愿送《南园录》并《永昌志》至，”又“余独坐馆中，为抄《南园漫录》。既而马元中又觅《续录》至，余因先抄《续录》。”徐霞客三月修成第一部《鸡足山志》，定会参阅佛教胜地鸡足山许多图书资料。
《佛经》，《藏经》。《溯江纪源》四处提到《佛经》。如 “云南亦有二金沙江：一南流北转，即此江，乃《佛经》所谓殑（qíng，死）伽河也；一南流下海……乃《佛经》所谓信度河也。”《滇游日记十三》：“阅《藏》楼前……取《藏经》中同与鸡山相涉者摘一二段录之。”
碑刻抄录、拓片。徐霞客旅途中对图书、诗文篇章不光购买、索求、受赠，还不遗余力抄录，椎搨和抄录崖刻。如《粤游日记一》：刘仙名景……各有金丹秘歌镌崖内，又有畲（shē）真人歌在洞门崖上……余与静闻冒雨登岩，各完未完之摹录。《粤游日记二》：“早起以跌伤故，姑暂憩岩中，而昨晚所捶山谷岩碑犹在石间，未上墨潘，恐为日烁，强攀崖搨之。”《滇游日记十》：“幸吴参府以程仪惠余……索其‘八关’并‘三宣’、‘六慰’诸图，余一一抄录之，数日无暇刻。”
二、从亲友诗文中按图索骥
陈函辉《霞客徐先生墓志铭》：霞客读师塾时“特好奇书，侈博览《古今史籍》及《舆地志》、《山海图经》以及一切冲举高蹈之迹。” 《古今史籍》应是概说，不是一本书，包括《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国史以及个人史集；《舆地志》有南朝梁代顾野王和宋人晏殊的同名《舆地志》；《山海图经》即《山海经》和《山海图》。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陈函辉在《霞客徐先生墓志铭》写道：云南有位王公要用二十两金子换霞客携带的奇树虬根，霞客风趣笑道：“即非赵璧，自适吾意耳，岂假十五城乎？”此典故就出自《史记》，霞客信手拈来。又写“尝读《陶水监传》，辄笑曰：为是松风可听耳。”及观严夫子（注：严夫子，西汉辞赋家严忌，见班固编《汉书》）“州有九、涉其八；岳有五，登其四”，又抚掌曰：“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
《孝经注》。杨黼（fū）注。明代白族文学家、书画家、思想家，其故事在大理白族中津津乐道，称杨黼先生，又称活佛。陈函辉《霞客徐先生墓志铭》：霞客“偶简遗书，见有杨黼先生者，隐居五华，潜心理学。”所见遗书，应是《孝经注》。
《达意稿》，《贲感集》、《云岐小稿》、《柴石遗稿》。徐霞客对太祖徐元献、高祖徐经、曾祖徐洽、祖父徐衍芳等先祖的这些著作必然拜读。
《汉书·苏武李陵传》，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元史·耶律楚材传》，耶律楚材《西域录》。徐霞客矢志终生旅游，必爱读先贤苏武传，唐玄奘、耶律楚材长篇游记。钱谦益《徐霞客传》：徐霞客“病甚，语问疾者曰：‘张骞凿空，未睹昆仑；唐玄奘、元耶律楚材，衔人主之命，乃得西游。吾以老布衣，孤筇双屦，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堿，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
三、从《游记》片断管中窥豹
《礼记·坊记》，《左传·隐公元年》，《史记·孔子世家》。诸书都有“百雉（zhì）”一词，指城墙长达三百丈，是春秋时国君的特权。如《礼记·坊记》：“都城不过百雉。”《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后泛指百雉为高大的城墙。《游记·游太华山日记》：“黄河从朔漠南下，至潼关……以百雉锁之。”
《三国志·诸葛亮传》。徐霞客敬仰诸葛亮，在《游记》中多次记到诸葛亮。《黔游日记一》：铁索桥“题曰‘小葛桥’，谓诸葛武侯以铁为澜沧桥。”《滇游日记九》：“ 一里，有碑倚南山之崖，题曰‘此古盘蛇谷’，乃诸葛武侯烧藤甲兵处，然后信此险之真冠滇南也。”《滇游日记十》：“ 土人言，胡氏墓法宜出帝王，为朝中所知，因掘断其脉。余按，凿脉乃诸葛南征时所为，土人误耳。”
《三国演义》。《楚游日记》：徐霞客和顾仆从湖南茶陵高崖上徒手连滚带滑坠下，“若邓艾之下阴平，坠壑滚崖，技无不殚，然皆赤手，无从裹毡也。” 邓艾下阴平，出典《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七回《邓士载偷度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此故事霞客亦信手拈来。
《宋史·隐逸·陈抟传》，《宋史·艺文志》。均载著名隐士、道教全真派名人陈抟（tuán）传。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游记·游太和山日记》：“二里，得凌虚岩。岩倚重峦，为希夷习静处。”
《宋史·米芾传》。米芾（fú），书画家，因由太原迁居襄阳，人称米襄阳。《游太和山日记》：“前有碑大书‘第一山’三字，乃米襄阳笔，书法飞动，当亦第一。”
《盐铁论·执务》。西汉桓宽著：“若此，虽祷祀雩祝，用事百神无时,岂能调阴阳而息盗贼矣?”雩（yú）祝，为乞雨而祭祀。《浙游日记》：“石后有西玉壶水从石下注，旱时取以为雩祝，极著灵验。”
《晋书·郭璞传·葬经》。郭璞为堪舆风水鼻祖，其《葬经》曰：“地有四势，气从后八方。故砂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徐霞客在《滇游日记十一》、《十二》、《十三》多次讲述龙砂、虎砂等堪舆基本术语。如《十二》：“……为旧城龙砂，新城虎砂者也。”《十三》：“观足山以九重崖为龙，即以本支旃檀岭为虎。” 他曾为闪太史、陈秀才勘察设计墓地。徐霞客熟悉舆堪学，估计还读过唐《撼龙经》、《博山篇》、宋《雪心赋》等不少堪舆风水名著。
《晋书·葛洪传》。葛洪是道学家，医学药家，世称小仙翁。《江右游日记》：“乃入集云观少憩焉。观为葛仙翁栖真之所。”
《陶渊明集·桃花源诗并序》。徐霞客在游记中十多次写到桃花源及避秦故事。如《浙游日记》：“洞门在高峰之上……壑中居舍环聚，恍疑避秦”，“坞中居室鳞次，自成洞壑，晋人桃源不是过。”《武夷山日记》：“三仰之下为小桃源……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滇游日记八》：“四山回合于其上……鸡犬桑麻……武陵桃源……此当为入滇第一胜。”《游天台山日记》：“信桃源误人也”。
《白居易集·朱陈村》。白居易诗：“徐州古丰县，有村曰朱陈。去县百余里，桑麻青氛氲，机梭声札札，牛驴走纷纷……”类似桃花源，白居易笔下的朱陈村是民风淳朴古村落的代名字。《滇游日记八》：凤羽山有村“皆良田接塍，绾谷成村……古之朱陈村、桃花源，寥落已尽，而犹留此一奥，亦大奇事也。”
《文选·东都赋》，《汉武帝内传》。班固《东都赋》：“山灵护野，属御方神”；《内传》：“当何以召山灵，朝地坤，摄总万精，驱策百鬼，束虎豹，役蛟龙乎？”徐霞客追求仙道，《游记》中十多处提到“山灵”。如《黔游日记二》：“余曰：‘此山灵招我，不可失也’”；《江右游日记》：“仰而望之，若有仙灵游戏其上者。”因用山间泉水洗足而痛，“曰：‘此灵泉而以濯足，山灵罪我矣。’”
《淮南子》。西汉淮南王刘安所著杂说《淮南子》中有青蚨（fú，昆虫名）还钱的传说，后以青蚨为铜钱的代名字。《滇游日记四》：“唐大来为余作书文甚多，且寄闪次公书，亦以青蚨赆。”
《李义山诗集》。晚唐诗人李商隐，字义山。诗句“一杯春露冷如冰”。春露比喻父母的恩泽。《滇游日记八》：清明日，徐霞客在云南洱海观察白族人纷纷外出扫墓，触景生情：“回忆先茔，已三违春露，亟返而归。”
南宋《伤寒直格》，金朝《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伤寒标本心法类萃》。以上三种中医古籍均有袪热秘方益元散,又名天水散、太白散、六一散。徐霞客曾认真阅读中医典籍并用于实践。《粤游日记二》：静闻发热病卧南宁天妃庙，庸僧“晚觅菖蒲、雄黄服之，遂大委顿极度疲困，盖蕴热之极而又服此温热之药，其性悍烈，宜其及此……而静闻病中服此，其不即毙亦天幸也。余欲以益元散解之……觅益元散，并药剂令顾仆传致之，谕以医意，先服益元，随煎剂以服。迨暮，顾仆返，知服益元后病势少杀矣。”
《归顺宗图》。《粤西游日记三》：“余观周文韬所藏《归顺宗图》……周文韬名尚武，本归顺人，为余言：‘初，高平莫敬宽为黎氏所攻……’”《归顺宗志》是记土司历史，由此可见，徐霞客在《粤西游日记》中记述交彝寇与土司军事争斗甚详，与他实地观察和参阅《一统志》及方志密切相关。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书》、《礼》、《易》、《春秋》，儒家经典； 《涅槃经》、《金刚经》、《心经》、《般若经》、《观音经》……佛教经典；《道德经》、《老子》、《庄子》、《列子》、《黄帝内经》，道家经典。徐霞客儒释道俱修，三教经典都读。旅途中经常栖息庙宇宫观，与释道对话。如《江右游日记》：“兹有名僧曰观心，将兴复焉。观心……通儒、释之渊微，兼诗文之玄著，余一至，即有针芥之合（注：相互投契），设供篝灯，谈至丙夜，犹不肯就寝，曰：‘恨想见之晚也’。”
四、结语
知识有限，篇幅有限，笔者只能粗线条地从徐霞客《游记》及其亲友著作中，查找徐霞客所读图书。实际上他读过的书，不可能在《游记》都反映出来。他读了哪类书可以了解，至于读了多少书，数量上根本无法统计。从本文所列图书看，涉及地理（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历史、政治、军事、文学，即经史子集，完全能说明他博览群书了。从脉络看，《史记》、《汉书》至《元史》二十三史肯定都会选择性地阅读，以地理为主的《大明一统志》及各地方志、笔记都会详细翻阅。对于儒释道经典，因少年时放弃科举入仕，读儒家经典《四书》估计是浅尝辄止，对《五经》会有兴趣阅读。《游记》文字优美，词汇丰富，与熟读《诗经》、汉赋、唐诗有相当关系；道家经典会广泛阅读，其中对堪舆风水图书会认真研究。佛教方面重教义而未必诵经。《徐霞客游记》能凌摩绛霄，发轫于万里行与读万卷比翼齐飞。笔者详知其行而略知其读，故考究其博览群书，这是笔者写本文的初心。当今社会倡导全民读书，读者了解徐霞客博览群书，定有裨益。
（作者系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