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万里遐征”时期，在文学上的重要贡献
作者： 蔡 崇 武
《徐霞客游记》洋洋六十万言，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前边的十七篇，称之为《名山游记》，这是徐霞客在五十岁前，对一些名山胜水的游览记载，虽然有些地方连续游览过两次，但均一游一记，单独成篇。1636年，徐霞客五十一岁，他开始西南游。丁文江在《徐霞客先生年谱》中交代得很清楚：“是年秋，先生为万里遐征计。于五月十九日与江阴僧静闻放舟赴浙，由浙而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直至崇祯十三年夏，庚辰（1640）方归。”《徐霞客游记》记载这次“万里遐征”的就是游记的另一组成部分，即《西游记》。《西游记》是以地域为主进行写作的，对山川地理记载极为详细，而徐霞客的诸多科学考察活动，也主要集中在这个时期。因此，现在人们只要提及徐霞客的“万里遐征”，几乎无一例外地把目光集中在徐霞客的科学成就上。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我认为，徐霞客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决不能因此而忽视了徐霞客这一时期在文学上的贡献，否则正如丁文江先生批评的那样“皆非真能知先生（徐霞客）者也。”
一
徐霞客“万里遐征”，在文学上最重要的贡献，我认为，就是创作了《西游记》。在整部《徐霞客游记》中，它占了十分之九的比重。因此，人们在对《徐霞客游记》评价时，实质上涵盖了对《西游记》的评价。《西游记》是一部极为成功的游记作品，从文学的视角来考量，它至少在下列三个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一） 《西游记》是《徐霞客游记》的主体，它是中国游记文学史上第一部篇幅最长，对中国西南山川奇景记载最为详实的精品力作。中国的游记文学，自魏晋自成一体以来，确实不乏佳作，除了一些短小精悍的游记以外，也出现过一些篇幅较长的专著，据有关史料记载，当时就有袁崧的《宜都记》，谢灵运的《游名山志》，盛泓之的《荆州记》等，但可惜都已散佚，仅剩郦道元的《水经注》等著作流传至今。但《水经注》全书仅三十四万字，只是徐霞客《西游记》的一半多一点，而且《水经注》涉及的地域环境有很大的局限，“塞外群流，江南诸派，道元足迹，皆所未经”，因此从篇幅之宏大，地域之广阔，以及对西南地区记述的详尽来看，《西游记》均超过了《水经注》，当然，更不要说整部《徐霞客游记》了。时至唐宋，两次古文运动，对游记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唐人把诗意精神和游记文学相结合，形成了“诗人游记”，宋人的游记中渗透了理学思想，于是形成了“哲人游记”。正因为这样，唐宋两朝游记文学各具特色，但这些游记皆以短篇为主。唐朝篇幅较长的游记专著，要数玄装的《大唐西域记》，它记述了玄装亲历或听说的一百三十八个国家的宗教人事，但整个篇幅也只有十四万字。“诗人游记”的代表作是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但这些游记均是单独成篇，《永州八记》只是组合式的称谓，而且地域环境仅限于永州一地，因此，这些游记，同样不如《徐霞客游记》，包括《西游记》的篇幅之长及记述地域之广。元朝是游记式微的时代，直到明朝的中后期，游记文学才又复兴，并出现了“双峰并峙”的局面，一个就是公安、竟陵两派，以游记小品为代表的“才人游记”；另一个就是以徐霞客为代表的科学考察游记。然而，公安、竟陵两派的游记，大都是短小精美的小品，没有长篇的游记专著，只有《徐霞客游记》才是代表那一个时代的长篇游记。因此，可以说，《徐霞客游记》是中国游记文学史上第一部的长篇巨著，是继柳宗元《永州八记》后的游记文学的一座高峰。作为《徐霞客游记》主体部分的《西游记》应该同享此誉，这一点是不应该有疑问的。
（二） 《西游记》另一个艺术成就，就是探索并创造了科学考察与审美观照相结合的游记文学创作的新范式。人们评价徐霞客一生的成就，包括科学成就，总是着眼于整部《徐霞客游记》，其实在《名山游记》中，只涉及少量的地理考察，徐霞客真正的主要的科学考察活动，是在“万里遐征”期间。徐霞客对我国岩溶地貌，在世界上最早作了系统的研究，并对各类岩溶地貌的分布情况及有关特征，作了最详实的记载，这就是在“万里遐征”期间；《徐霞客游记》中记载的溶洞有二百八十多个，而徐霞客亲自考察过的溶洞就达二百五十多个，这些考察活动，大都集中在他“万里遐征”期间；徐霞客十分重视水源的考证，他纠正了《禹贡》中记载长江水源的错误，写下了著名的《溯江纪源》，这也是发生在他《万里遐征》期间。这种种科学的考察和发现，基本上都在“万里遐征”期间，而且集中记载在《西游记》中，因此《西游记》具有鲜明的科学性。如果徐霞客把这些科学考察活动与发现，按照学术的话语，加以秉笔直书的话，那么《西游记》就是一部科学著作了。但徐霞客没有这样做，他继承了古代《水经注》等著作的优秀的文学传统，把科学考察与审美观照有机地结合了起来，突出了科学发现的真与美，同时用生动优美的文学语言加以描述，从而使科学性与文学性融为一体，开创了游记文学创作的一种新的艺术范式。例如徐霞客在西南游到达桂林，在五月初八日登刘巖山，探过刘巖洞与明月洞后，突然发现了一个无名的山洞，按理徐霞客可以一笔带过，但徐霞客发现这是一个新的溶洞，就没有放弃，相反用文学的笔触，进行了详细的记载：“方徘徊间，而白云自上望之，亟趋而下，怂恿引登，梯迭门而上，一石当门树屏。由其左透隙，则宛转玲珑，踰石脊东下，穹然直透山腹；闢门东出，外临层崖，内列堂奥，凭空下瞰，如置身云端也。洞门乳柱纵横，径窦逆裂。闇不复下。复与白云分踞石脊之中，谈此洞灵异。昔其徒有不逞者，入洞迷昧，不知所往。白云遍觅无可得，哀求佛前。五日，复自洞侧出，言为神所缚，将置之海，以师乞免贳之。”见（《粤西游日记一》禇本307页）这段文字，十分典型。我们可以看到，徐霞客在记述这一溶洞的形状、特点时，不仅求真，而且尽量利用文学的笔触表现了这一溶洞“宛转玲珑”、“直透山腹”、“凭空下瞰、如置身云端”，洞门“乳柱纵横”等奇丽之美。不仅如此，最后他又加了一段关于白云和尚的“不逞之徒”“为神所缚”的神话故事，从而使这一溶洞在自然美之外，又添加了几分神秘感，借此激起人们的高度审美愉悦。这是徐霞客在《西游记》中创造的一种科学考察与审美观照完美结合的新的游记文学创作范式，也正是这一创造，使《徐霞客游记》，当然包括记载其“万里遐征”的《西游记》，成了中国游记文学史上科学性与文学性融为一体的游记文学的典范。
（三） 《西游记》在文学上还有一个成就，就是改革了中国古代日记体游记的体式，创造了新型的“徐霞客游记体”。中国古代日记体游记源远流长，到了宋代佳作尤多。如王安石的《鄞县经历记》、司马光的《司马光日记》、欧阳修的《于役志》、黄庭坚的《宜州家乘》、陆游的《入蜀记》、范成大的《吴船录》等，到了明朝，日记体游记再一次兴盛起来，如文震孟的《文肃公日记》、冯梦龙的《燕都日记》、高攀龙的《螺江日记》等等，但这些日记内容包罗万象，虽然各具特色，但它们的篇幅都没有超过《西游记》，更重要的是，这些日记大都采用传统的日记体式写作，比较单调、平板，即使陆游的《入蜀记》、范成大的《吴船录》，借助了行纪的特点，用游览的行程相衔接，但贯串整个游记中主体精神仍然不够鲜明。因此，徐霞客对这种日记体游记的体式大胆作了改革：一是徐霞客用“双线”贯串全部日记，从而让“排日纪事”一气呵成，使几十万字的游记成为一个完美的整体。这一“双线”，指的是徐霞客的日记中有两根贯串线索，一根是爱国主义精神的思想红线，另一根是旅游过程中的足迹。前者是虚线，后者是实线。我在讨论《徐霞客游记》的艺术结构时，曾作过专门论述。但现在看来，当时对这一思想红线的理解还不够全面，这一思想红线中，应该包括徐霞客的科学探索精神，它与爱国主义精神相互融合，组成了一根与其他山水游记显著不同的思想红线，并贯串在全部日记中。这一点在徐霞客的《西游记》中体现得特别明显。正因为有了这“双线”贯串，即使象《西游记》那样，以地域为主排日纪事，在科学考察，山水审美外，还涉及了政治、经济、人事交往，社会民俗，历史文化等多方面的丰富繁杂的内容，但整体看来依然衔接自然，精、气、神贯串全篇，日记与日记间一根精神主线十分鲜明，从而改变了传统日记体游记的单调、平板的缺陷，消除了长篇日记体游记带给人的冗长，分散的感觉，这是一个开拓性的突破。二是徐霞客对古代的日记体游记的体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变革。他把按日纪行，作为游记的主体，然后适应表述多种内容的需要，加了大量的“夹注”。这些夹注，有的是正文的注释，有的是内容的补充，有的是民间传说与神话故事的搜录，有的是对某一事物的说明或评价，从而主次分明地全景式地展示了旅游过程。这类“夹注”，在《徐霞客游记》的《名山游记》中，只有一处，主要集中在《西游记》中，共有七百四十多处。徐霞客创造了这种独特的日记体游记的体式，有人称之为“徐霞客游记体”，它极大地拓展了日记体游记的自由表述的空间，使本来单调、平板的日记，一下子变得多彩多姿，这不能不说是《徐霞客游记》，特别是《西游记》在文学上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贡献。
二
徐霞客在“万里遐征”时期，不仅创作了《西游记》，而且在旅游途中写下了一批诗文，还在《西游记》中留下了一批诗文创作的线索，这是徐霞客在文学上的又一重要贡献。
（一） 徐霞客在这一时期创作的诗。据朱惠荣先生考证，徐霞客一生创作了近百首诗，但目前绝大部分散佚，至今留存的只有三十八首诗。这三十八首诗中，除了《题小香山梅花堂诗五首》（有序）、《游桃花涧诗》（有序）、《赋得孤云独往还》（五首、有跋），共十一首以外，其余二十七首诗应该都是在“万里遐征”时期写就。虽然目前留存下来的诗已为数不多，但这些诗在文学上有着独特的意义。一是证实了陈函辉在《霞客徐先生墓志铭》中所说的“霞客工诗，工古文词，更长于游记”的评价，决非溢美之辞，徐霞客不仅是个游记文学家，而且是个才情横溢的诗人。二是通过这些诗，加深了我们对徐霞客以及《徐霞客游记》，特别是《西游记》的了解。如《哭静闻禅侣》（六首），写得哀切动人，特别是“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黄菊泪分千里道，白茅魂断五花烟”等诗句，真是一句一泪，撼人肺腑，这就让我们深入了解到徐霞客与静闻决非一般的游伴，而是生死至交，因此，徐霞客千里迢迢携静闻骨灰安葬于鸡足山，就感到一点也不突兀，这恰恰是徐霞客尊重朋友、信守诺言的大德大义之举。又如《鸡山十景》（十七首），虽然徐霞客对鸡足山的优美景色，在《西游记》中作了详细的描述，但通过这十七首诗，让我们从更高层面上增加了对鸡足山有关景色的美感。三是通过这些诗和晚明同时代诗歌的比较，让我们看到了徐霞客在当时诗界的独特的地位。晚明时期尚古之风盛行，虽然后来以三袁兄弟为首的公安派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主张，这是一种进步，但他们生活圈子不大，又过分地强调了“心灵无涯”，因此，他们的诗歌在抒发个人性情上有一定的深度，但限于生活，整体来说，成就不大，不如他们的游记小品。竟陵派的钟惺、谭元春等人，文学上也主张抒发性灵，但他们在文风上崇尚幽深奇峭，因此他们虽也写出了一些好诗，但总的看来，他们的诗的境界还不够宽广，而且他们的诗“蒙晦”、奇涩，不够晓畅通达。徐霞客的诗与他们不同，在继承唐宋诗歌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兼收了当时各个流派诗歌的长处，借助自己丰富的生活积累，形成了他的独特的风格和特色。他的诗质朴无华、自然流畅，清新明丽，情景交融，而且常有些绝妙佳句，来之于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与深刻感悟。如“湛摇松影雪千尺，冷浸梅花月一潭”，“蜃楼非海谁嘘气，玉镜中天独摄身”，“珠玑错落九天影，冰雪翻成双壁喧”等等，都有着丰富的想象，深刻的意蕴，但却都质朴自然，明白易懂。应该说，徐霞客的诗在当时各个流派中是独树一帜的，是有着一定的创新意义的，因此，我们在关注徐霞客在游记创作上的种种成就时，千万不能忽视了徐霞客诗歌创作的成就。
（二） 徐霞客在这一时期写作的文章。徐霞客在“万里遐征”期间，除了《西游记》外还写过不少文章，现存的篇目有《盘江考》、《溯江纪源》（又名《江源考》）、《滇中花木记》、《随笔二则》、《永昌志略》、《近腾诸彝说略》、《丽江纪略》、《法王缘起》、《鸡山志目》、《鸡山志略一》、《鸡山志略二》、《致陈继儒书》以及后来朱惠荣先生考证并得到徐学界广泛认同的《山中逸趣跋》，共十三篇。这十三篇文章，除《鸡山志目》只有目录外，按照古代非韵文写作的统称为散文的“两分法”，都应该看作是散文。但魏晋以来，文学散文已开始兴起，并对文学的分类越来越细化，散文的概念也从广义走向狭义。因此，从狭义文学的层面上来划分，徐霞客的十三篇文章中，可称之为散文的，共有《滇中花木记》、《随笔二则》、《鸡山志略一》、《致陈继儒书》、《山中逸趣跋》等五篇。为什么《鸡山志略一》也列入散文之中呢？因为，它不是一般的志纪，古代的“志”，就是“记”，这篇文章不是写的鸡山的地理方位，历史沿革等大事，而是记了鸡山十景，它实际上是一篇《鸡山十景记》。
这五篇散文虽然数量不多，但各具特色，各呈风彩。《滇中花木记》言简意赅，重点突出，集中描写了滇中的山茶和山鹃，象一个特写镜头似的，把山茶、山鹃的娇美的形象展示在读者眼前。《鸡山志略一》，写了鸡山的十大奇景，通过带有哲理性的议论和生动形象的记述与描写，加上每个奇景配上了诗歌、诗文结合，一个奇景，一幅画面，从而串联成一个山水长卷，让人产生无限的美的享受。《随笔二则》，用活泼流畅的语言，叙述了两则历史故事，是一篇优美动人的历史散文。《致陈继儒书》，是徐霞客众多书信往来中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则珍贵的资料。徐霞客在信中，叙述了他西南之行的目的、计划，情感真挚动人，是徐霞客“以躯命游，以性灵游”的有力佐证。《山中逸趣跋》，这是徐霞客来到丽江木府后，应木增之请而写的。文章引经据典，讲述了“山中”与“逸趣”的关系，并连续用了五个排句，表达了自己对“逸”的看法，许多观点极为新颖而富有哲理，如“非天下皆劳而我独逸，天下共悲而我独趣也”等等，语言精美并富有韵律性，是一篇优秀的哲理性散文。这些文章全是精品力作，不仅为我们研究徐霞客“万里遐征”中的审美活动，人事交往等提供了多种依据，而且为我们研究徐霞客的散文创作及其文学、美学和哲学思想打开了一扇亮丽的窗户。
（三） 徐霞客在“万里遐征”期间，还有一批散佚的诗文。据薛仲良先生在《徐霞客家集》中考证，除了目前留存的三十八首诗外，《西游记》中提及徐霞客曾经创作诗歌的线索，有《五缘诗》等二十七处。但康奉先生在《徐霞客诗的美学价值初探和对搜集其佚诗的管见》一文中考证，认为应是二十九处，他增加了徐霞客与唐泰唱和诗两处。唐泰，是徐霞客的好友唐大来，两人交往甚深，我认为康奉先生的说法是可信的。至于徐霞客在《西游记》中作文的记载，计有二十五处之多。其中与人书信来往有二十多处，但书信属于日常应用文，写得精美情意洋溢者，方可列入散文的范畴。可惜这些书信均已散佚，无从考辨。但这二十多处写作文章的记载中，有下列几篇肯定是散文：1、为完初上人作《白石山精舍引》（见《楚游日记》禇本197页）；2、与木增四公子同时作木增命题的《雅颂各得其所》一文，（见《滇游日记七》禇本882页）；3、为性严和尚作《玉皇图募缘疏》（见《滇游日记八》禇本940页）等。当然，可惜的是，这些文章也已散佚，但从徐霞客留存的几篇散文皆为精品来推想，这些散佚的散文也一定是充满艺术魅力的文学珍宝。
三
徐霞客一向重视民间文学，在他“万里遐征”期间，搜录了一批民间传说、故事、神话，还有不少古代文人散落在名山胜水间的诗文，从而为我们保存了一批珍贵的文学史资料，这是徐霞客在文学上的又一重要贡献。
（一） 徐霞客“万里遐征”期间，搜录的一批民间故事、传说及神话，这主要集中在《西游记》的日记及“夹注”中。计有“万人缘”的传说（《江右游日记》，禇本142页）、刘府君庙的传说（《江右游日记》禇本154页）、刀屠的传说（《楚游日记》禇本224页）、紫霞洞的传说（《楚游日记》禇本233页）、苏仙的神话故事（《楚游日记》禇本254页）、关于沉香崖的故事（《粤西游日记一》禇本269页）、状元峰头郑丞相升天的故事（《粤西游日记一》禇本281页》、画山土人戕母而葬的传说（《粤西游日记一》禇本339页）、来仙洞的传说（《粤西游日记一》禇本337页）、漱玉泉闻钟鼓则沸溢的传说（《粤西游日记二》禇本407页）、老虎岩的铜鼓的传说）（《粤西游日记三》禇本466页）、张自明遇盧僧的传奇故事（《粤西游日记四》）禇本586页）、刘侍卿审门子的故事（《滇游日记三》禇本733页）、倔多念珠开水的神话（《滇游日记六》禇本866页）邓睒诏妻臂约认夫的故事（《滇游日记八》禇本919页）等十五则。另外，还有“舜祠”、“炼丹炉”等传说，因为徐霞客只是进行了质疑，没有记载传说，故未列入，如果列入，那么就更多一些。这十五则故事，有的来自志书，有的来自口头传说，徐霞客之所以搜录它们，我认为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这些故事，都和徐霞客的审美活动紧密契合，对徐霞客的旅游实践和审美对象起了补充和诠释的作用。如倔多用念珠开水的神话故事，故事的原意是这样的：说当时鹤川一带因为水道无法通泄，因此“水汇成海”，和尚倔多，带着念珠下山，想为老百姓开个水道。路上碰到一个妇女，手里拿着一只瓢，对倔多说，你的功力还不够，你把我的瓢丢到水里去，它能还回来，你的想法才能实现。倔多不相信，把瓢丢到了水里，结果瓢顺流漂走了。倔多回山又修炼了二十年，再向水里掷瓢，随掷随回，于是倔多把一百零八颗念珠一一丢入水中，丢一颗用禅杖戳一下，只要禅杖戳一下，就出现一个通水的洞穴，终于把大海一般的水排掉了。其实，当时丽江这一带有个龙珠山，漾共江的水被龙珠山挡住了，因此江水从峰顶之麓开始，通过一百零八个“龙骨之穴”，自然地进行了排泄。老百姓对这一奇异的景象不理解，这一故事，就是用神话的方式诠释了这一奇特的自然现象。然而更深一层的意蕴，则在说明：一个人做善事，好事，想造福人民，必须虚心好学，有真本领才行。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请想一想，这样的神话故事多么优美，又多么深刻啊！二是这些故事都是想象丰富，构思奇巧，常常带有传奇性，这为游记增加了趣味性与可读性。如苏仙的故事，就是这样。故事说，苏仙的母亲，到小溪里洗衣服，有一团苔藓缠绕在她的脚上，一再甩离，都甩不掉，回家后就怀了孕，生下了苏仙。苏仙的母亲就把苏仙丢弃在一个山洞中。第二天，她去一看，白鹤张着翅膀覆盖在苏仙身上，白鹿在给苏仙喂奶，感到十分奇异，就把苏仙抱回了家。苏仙长大后，拜师学艺，并取名耽。有一次母亲生病想吃鱼脍，因鱼脍在当地买不到，苏仙便到一个叫“便”的地方买了回来，“便”离他家很远，要两天路程，苏仙当天就回来了，母亲以为他说谎，苏仙告诉母亲，买鱼脍时舅舅也在那里，舅舅证实苏仙说的是真话，母亲这才觉得苏仙是个奇人。后来，苏仙奉上帝的召命，升了天，母亲担心苏仙一走，无人奉养，苏仙就留下了一个柜子，柜上贴了封条，对母亲说：“你需要什么，只要敲敲柜子，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千万不能把柜子启封“。并告诉母亲：”这个地方将发生大的瘟疫，只要用橘树叶和井水就能治愈“。后来果真如此，十分灵验。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都想打开那只柜子，苏仙的母亲抝不过大家，打开了那只柜子，有一只仙鹤从柜子里飞了出去，从此那只柜子就不灵验了。苏仙的母亲活到一百多岁才离世，这时当地的人好象看到苏仙站在山岭上，痛哭不停。郡守张邈为苏仙的母亲送葬，请求见一下苏仙，苏仙立在云彩中，伸出了一只带有绿毛的大手，大家感到十分惊异。这样一只故事，竭力歌颂了苏仙的善良、孝顺，情节又这样曲折离奇，谁能不受感动呢？惜墨如金的徐霞客，用较长的篇幅把它搜录并记载在游记中，这一方面表明徐霞客认为这样的民间故事，是可以传世的文学瑰宝，值得重视，另一方面他认为游记中收录了这些生动的民间传说、故事及神话，可以使游记灵动起来，频添无限的艺术魅力。不管徐霞客的本意如何，但客观上为我们留下了一批宝贵的民间文学史料，这不能不说是在文学上的一种贡献。
（二）徐霞客在搜录民间传说、故事、神话的同时，在“万里遐征”期间，还搜录了一批散落在地方志书或被遗弃在山野间的文人的诗文。这些诗文，有的是摘句，有的是片断，有的是整篇摘录，在游记中几乎随处可见。其中最为典型的有王骥的薰风亭刻诗（见《粤西游日记一》禇本290页），李杜的来仙洞记（见《粤西游日记一》禇本337页），真仙岩记游（见《粤西游日记二》禇本379页），真仙岩诗叙（见《粤西游日记二》禇本380页）、荆南龚大器的真仙洞八景（见《粤西游日记二》禇本381页）等（一些与徐霞客私人唱酬的诗文未列入其中，如唐泰的作品）。徐霞客在搜录这些诗文时，有的加上评价，如王骥的《薰风亭刻诗》，他认为该诗“颇可观”；有的加上了说明，如李杜的《来仙洞记》，他在原文前加了这样一段话：“李公，为闽人李杜。更知其外列之山，有天马、石门诸名，则石人之不在七里，而即在此益徵矣”，通过这段说明，我们知道，徐霞客搜录这篇文章，主要是为了证明其西向石人峰之洞，不是普通的无名的小洞，它叫来仙洞，而且是有出典的，从而使这山洞增加了文化气息。由此可见，徐霞客搜录这些古人诗文，其直接目的是为了保留一些可能散佚的佳作；但更重要的是出于对山水审美的需要，借助这些古代文人的诗文，来激发人们的历史的深沉感，从而努力地提升这些湮没在沧桑中的名山胜水的文化品位。这不仅在文化上，而且在文学上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三） 徐霞客在“万里遐征”期间，除了搜录了一批民间传说、故事、神话及古代文人散落在山野间的诗文外，据《西游记》记载，他还与诸多文人开展了友好交往，踏访了古代一些著名文人的遗踪、遗迹，发表了一些颇具创新意义的观点。这些活动，无不渗透着徐霞客的文学观和审美观，是我们了解徐霞客的活材料，也为我们正确评价古代文人，尤其是徐霞客，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例如徐霞客来到永州，他发现柳宗元在《永州八记》中记游的小石潭、西山等不过是“溪弯一曲”和一个普通小土山而已。这一考证，使我们认识到柳宗元在这里是“为情而设景”，他创作《永州八记》，实际上是在政治舞台上失意后，为其理想的自我实现，在山水景物中找到了一种寄托。从而，为正确评价柳宗元及其“诗人游记”，开辟了一个新的视野。又如，徐霞客在丽江与木增论天下人物时，他发表了如下震惊四座的议论：“余谓：‘至人唯一石斋（黄道周）。其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宇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见，也不易求。’因问：‘可以亲炙者，如陈、董之后，尚有人乎？’余谓：‘人品甚难。陈、董芳躅，后来也未见其继，即有之，岂罗致所及？……’”（见《滇游日记七》禇本879页）。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徐霞客是极其崇拜黄道周的，他把黄道周称为“至人”，认为陈继儒、董其昌的成就也远远不如黄道周。而且他评价文人，看重的是人的才艺与人品。这对我们了解并剖析徐霞客的人才观和文学观极为重要。同时为正确评价黄道周、陈继儒、董其昌等人在文学上的成就及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正如我在文章开发头所说的那样，徐霞客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这里只是对徐霞客“万里遐征”期间在文学上的贡献，简要地论述了一下。我真诚地希望，在这徐霞客西南“万里遐征”三百八十周年之际，我们徐学界能进一步加强对徐霞客及其游记的基础研究、专题研究，并进一步发扬光大徐霞客精神，把他各方面的成就充分发掘出来，使得更多的人了解徐霞客、熟悉徐霞客、热爱徐霞客，从而让“旷世游圣”徐霞客的光辉形象真正活在亿万人民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