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导航

李寄八位家乡知交考

李寄八位家乡知交考

缪幸龙

李寄自称“性狷直,不苟谐俗”,其交友又有明显的倾向性,对于地方官吏、富豪士绅因仰慕其声名而至由里山山居庵探访者,一概避而不见,拒之门外。这样的性格使他拥有的知交不会很多。尽管一生著作丰富,但保存至今的却很少,今天要想从其存世著作中探究其朋友圈,困难已经不小。正因为如此,最近三十年,徐学研究的文章中只有田柳先生较为详细介绍过李寄家乡的朋友。但田先生因为没见过这些朋友的家谱,因此介绍难免肤浅,考证更是举步维艰。近来,笔者设法找到了李寄诗文中和县志中提到的与李寄有交往的夏世名、陈其忠、陈廷策陈粹父子、张大育、管天祚、黄子明黄直方父子等八位家乡知交中的四套家谱以及县志和他人著作中收录的八位知交的遗文逸事,通过分类整理撰写了这八位知交的生平,以期通过对他们的考证和交往原因分析探索李寄的交友标准。

一、夏世名

夏世名(1634~1706),字舆先,号芜皋,又号最闲俗衲。举人夏树芳(1551~1635)之孙,夏宝忠(1599~1652)之子,东林英烈缪昌期外孙。小李寄15岁。出生时父亲夏宝忠已36岁,爷爷夏树芳已84岁。

据《习礼夏氏宗谱》卷五四收录的赵曦明撰写的《十六世芜皋公传》(以下简称《传》)和卷六十收录的季起凤撰写的《芜皋先生墓表》(以下简称《墓表》)记载:夏世名“资性敦毓[ 敦毓:意为敦厚养育。]”,十二岁读《三国志》,就能“援笔加评语”。十五岁补博士弟子员,“毅然有发名成业之志。学《易》于老儒陈克艰,学《诗》于大育头陀张印顶”。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学道胡公阅其卷,面为击节[ 击节:意为赞赏。]”。但两次榜上无名后,决意放弃举业,“构别墅于毗山之东”,一心修炼禅定功夫[ 禅定功夫:意为禅悦。]。“居则搜研内典,出则参礼高僧,游必名山,寓必宝刹,与玉林国师[ 玉林国师:全名玉林通琇,1614~1675,清初临济宗僧。江阴人。俗姓杨,字玉林,世称玉林通琇。顺治十七年封为“大觉普济能仁国师”。]数相印证,道契尤笃”。“洁居蔬食,昕夕[ 昕夕:朝暮,意为终日。]手一编,间以其暇游心外典宗旨,遇春秋佳日葛巾野服[ 葛巾野服:指五十岁。],扁舟访故,或与二三古德[ 古德:佛教对年高有道的高僧的尊称。]盘桓林聚,望之者作世外想。”平日经常来往并居住于敔山庵。“年逾知命[ 知命:佛教僧尼所受的戒律。],自知道心坚固,永无退转,始受具足大戒[ 具足大戒:佛教僧尼所受的戒律。]”,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形象。

夏世名娶徐霞客堂兄徐遵汤外甥、举人曹玘之女为妻。

关于两人的结缘,《江上诗钞》卷六十九录有夏世名诗一首:“李介立先生山林骨格,管乐心情,与予一见忘年,中间契阔垂死,竟成千古,感而赋此,用识始终。我慕空门君慕玄,殊途相好不相嫌。诗书画擅台州趣,水月风兼赤壁妍。函谷一丸空有志,金丹九转竟无缘。天涯踏遍寻初友,投老荒斋一泫然。”诗中将两人的投缘归结为信仰、诗书和择友标准一致三个方面。

夏世名对李寄的照顾,可从生前和身后两方面考察:

一是生前。夏世名之《墓表》记载:“山人李介立,禀气寡谐[ 寡谐:意为不轻易调和。],饥冻颠顿,不轻受人缕粟,一见公以生死为托。李居由里山僧舍,公衣食之,祁寒暑雨,舆台[ 舆台:泛指地位低贱的人。]相望。后移疾公家,手调汤药进之。” 夏世名之《传》记载:“李介立先生,邑中高士,隐居华山之山居庵,与公一见,互相钦挹[ 钦挹:意为钦佩推重。]。晚以疾寄居公家,公率子姓竭力调护,竟以不起。”可见李寄没病前,住在由里山僧舍的时候,是夏世名长年不断提供生活所需,使李寄无衣食之忧。得病后,是夏世名将李寄接到自己家里,全家手调汤药精心护理,像服侍亲人一样无微不至照顾着李寄。

二是身后。夏世名之《传》记载:李寄去世后,夏世名“偕其友人孝子陈丹忱扶柩葬之本山。临终赠诗,有‘冥报为期’之句。”夏世名之《墓表》记载:李寄“殁之日,(夏世名)为(李寄)治棺衾,服朋友之服,哭之哀,卜塏塽[ 塏塽:又作塽塏,意为高朗干燥。]之地葬之,设祭于李所殁之室,而裒集其文若干卷。”赵曦明《桑梓见闻》卷三“李寄”条载:李寄与夏世名友善,晚年“竟老于其家,临卒谓夏曰:‘不必作榇,汝后屋有旧车筒,截而为两,一覆以藏吾尸,足矣。’夏成礼葬之。”意思是不要为我准备棺材。你家屋后有个旧水车筒,截为两段,一半垫,一半盖,用以藏我的尸体就足够了。夏世名没有按照李寄的话去做,而是按照礼节为李寄举办丧事。从中可以想见两人友谊之深,难怪《传》之作者慨叹“呜呼!可谓难矣”,《墓表》作者慨叹“公之气谊,可想见已”。

解读夏世名之《墓表》和《传》所载事实,可得到两条以往未发现的信息:

一是李寄去世后为其殓葬的是夏世名而不是其父夏宝忠。对于一点,刘徐昌先生在其《李介立生年及敛葬之考辨》一文中[ 见《徐学研究》2014年第3期。]已经注意到,只是由于没有找到第一手资料,只能根据《习礼夏氏宗谱》记载的夏宝忠、夏世名生卒年,推测李介立的殓葬者应为夏世名,而不是道光《江阴县志》所载的夏宝忠。

二是李寄去世地点并非田柳先生所撰《李寄生平年表》[ 见《走近徐霞客》,田柳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中所称的钓台村。因为按夏世名之《传》记载,夏家别墅在毗山之东,钓台村并无住宅。由此可以看出,李寄去世地点应在毗山之东。


二、陈其忠

乾隆《江阴县志》卷十七《人物·隐逸传·徐介立》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李寄去世后,“为之立传者,则门人夏匡民、陈其忠也。”光绪《江阴县志》卷二十八《艺文·诗》收录的徐恪《题<昆仑山樵传>后并序》中载:“殁,袝葬游鲤山母冢旁,邑孝子陈其忠为岁时上墓,遗书皆藏其家。”显然,陈其忠与李寄有密切交往。

陈其忠的生平,康熙《江阴县志》卷十四“人物传”有载:民人陈荪蕙子。少具至性。家贫,读书积馆谷以养二亲,承欢无异孩赤。父母同患痼疾,衣不解带者两月。焚香告北辰,愿以身代。父病痊母死,恸哭几绝。寝苫枕块[ 寝苫枕块:意为睡在草荐上,头枕着土块,是古时宗法所规定的居父母丧的礼节。],饮水茹淡,一如古丧礼,久而不衰。祭必竭诚,晦、朔必宿墓庐,号泣于天。事父曲体养志,定省无缺。宪赐额,旌其庐。

    乾隆《江阴县志》卷十五这样记载:陈其忠,字丹忱,至性过人。家贫,训徒以资菽水[ 菽水:指所食唯豆和水,形容生活清苦。],愉色婉容,克尽孝养。亲患痼疾,衣不解带者经年。父痊母死,恸哭几绝。寝苫枕块,饮水茹淡,一如古丧礼,久而不衰。祭必竭诚,晦、朔必宿墓庐号泣。康熙二十三年旌表。建坊刘伶巷侧。

道光《江阴县志》卷一载:“孝子”坊,刘伶巷。为陈其忠立。

    《陈氏续修宗谱》卷二十三世陈其忠的世系表记载:荪惠子。字丹忱,号素涵。一字蒿庐。奉旨旌表孝子,给帑建坊。诰授承德郎,六品顶带。生于顺治戊戌(1658)十二月十四日,卒康熙己亥(1719)九月十二日。配吴安人,合葬毗山父茔后新阡主穴。子四:景羲、景勋、景濩、景文。

综上所引资料,陈其忠在县志和家谱中都是以孝子形象出现,他比李寄小39岁,旌表孝子时年仅27岁,李寄时年64岁。

陈其忠的孝,植根于其父陈荪蕙(1620~1686)。《陈氏续修宗谱》卷七收录的江阴县令陆次云撰写的《皇清例赠承德郎陈畹田公墓志铭》载:

陈赠君讳荪蕙,字缵侯,号畹田,其始祖寿延公自元中叶徙家江阴,十数传至曾祖与乔、祖古狂、父来仪,君第四子也。余初不知君名,乙丑岁(1685年)承乏澄江,岁试童子,得陈生其忠卷,尝其醇茂。缙绅先生及多士为余言曰:陈生之文,馀事也,其事亲有曾、闵风[ 曾、闵:指孔子高徒曾参、闵子骞,曾参著有《孝经》,两人是中国古代孝顺父母的典型。],孝子也。母没,厝于毗山,生结庐于梅棘之间,啜粥三年,雷雨震惊,未尝不绕棺而号也。余闻之,为之起敬。大中丞潜庵汤公[ 潜庵汤公:指巡抚汤斌。]为特达[ 特达:意为自荐。]于朝,圣天子嘉其懿媺[ 懿媺:指美德。],敕有司建坊旌表。岁丙寅(1686年),其忠丧父,在疚茕茕,其哀毁一如丧母时。一时卜葬未利,停柩于家,不离繐帷[ 繐帷:指设于灵柩前的帷幕。]之下。越三载,向余泣而言曰:其忠不孝,不能感格上天,不迨事父母,今已卜日将葬于先人之兆。读书未得成名,不得邀荣宠锡,得贤令一言,亦足流辉泉壤,先子藉不朽矣。余不文,且素不喜作谀墓之文,念孝子之志不忍辞,因悉处士之概而知其忠之孝,实处士开之于前。檐水不移,古语询不诬也。

处士为穉子时,得素爱于周姓,遂继[ 继:意为过继。]于周。及长,其继父被祸几不保,处士力营救始获全,而父亦旋没[ 没:意为去世。]矣。处士终三年丧,谓周族曰:“异姓承祧,非典[ 典:意为法则。]也,予幼育于周,不取言兹[ 不取言兹:指不适用于“异姓承祧”这一规则。]。既已稍尽职矣,请立尔同姓,予归于陈,斯两得之道也。”周族允其请。仍奉其继母戈、本生母赵同孝养不衰。周氏所分贻田悉归周,无一取也。其生母赵怜其贫,欲分膳田[ 膳田:指养老所用之田。]。以一身为两家子,孝养丧葬并竭其力,可谓孝矣,可谓难矣。矧[ 矧:意为况且。]其笃孝忠信,可称尚[ 尚:古同“上”。]不一乎?有是父,宜有其忠为之子也。予为撰碑,何愧哉?且其忠德日益进,文日益工,行将光耀其先,膺褒纶綍[ 膺褒纶綍:意为荣获皇帝褒奖。],正不可量。岂藉予文以为重?陈生勉乎哉,予且拭目期之矣。

陈其忠的旌表过程,《陈氏续修宗谱》卷八“扬芳金石编”中专门辟有“蒿庐公旌孝录”一节,详述如下:

康熙二十年,朝廷下诏旌表孝悌行实之人。江阴县通学生员韩锡爵、范光晨、蒋培将陈其忠孝行呈报常州府。常州府海防署江阴县事牛某批示江阴县学查明事实,迅速上报。江阴县学布置廪、增、附生员张国龙、范光昇、章玉树等进行核实。张国龙等人于康熙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出具报告,认为“生员韩锡爵等所举不诬”。江阴县儒学教谕荆某、训导陈某,县令沈某,常州府事督粮何某均表示同意上报。

这期间还有一段小插曲,是陈其忠家谱《陈氏续修宗谱》卷二陈其忠的世系表记载的:“方邑人之公举孝子也,邑令阴察之,雪衣微行,伏其破扉外听之,其父呼溺器,公进之。顷之又呼,至于再、至于三始奉之。明日令传公至,诰曰:‘汝若真孝子,胡为劳父以三索也。’公曰:‘父初索时,某已将器熩热,故一呼即奉。后闻呼不即奉者,恐冷器侵父肤,俟以身熩热方进耳。’邑令始深信之,出结申详。此轶事也,有足志者。”意思是说县令接到乡人推举陈其忠为孝子的请求后,冒着雪花微服私访,伏在陈家门外窃听。陈其忠父亲要小便,呼唤儿子端便壶给他,其忠立马端上。一会儿父亲又要小便,叫了三次陈其忠才将便壶端上。第二天县令将陈其忠叫到堂上询问:“你如果是真孝子,为什么要烦劳父亲叫了三次才将便壶递上?”陈其忠答:“父亲初次索要时,我已将便壶焐热,所以一叫就立马递上。后来父亲再叫时,因为便壶没有焐热,我怕便壶冰冷伤到父亲肌肤,所以用身体焐热了才递给他。”县令这才深深相信乡人的推荐,出具证明向上级官府详细呈报。

但省里的呈报送达礼部后,被驳回。江苏布政司使丁某批示:“旌表孝子前奉部驳,非真正至孝不便滥举,仰府再严加体访,开造事实,具结另详,仍候学道批示缴结发回。”

江苏督学道赵某接到丁某指示后,经过进一步调查,上报了十本“事实册”,列举了陈其忠七条孝悌事实:

(一)孝子陈其忠父荪惠、母张氏乐守清贫,日以义方为训,有时日中不能举火,忠则日侍几席读书,夜随纺绩完课,有愉色婉容以慰父母,不以造次偶忽。

(二)其忠自幼言笑不苟,步履必谨。既长,不妄交一人,不妄得一钱,不苟为一事。父母命糊口于外,其忠以父有足疾不忍远离,仅于里中训蒙以给饘粥,晨夕视膳,不敢先饱。

(三)其忠见父母贫苦,衣食自甘粗粝,又以内无弟妹外无事仆,事事身服其劳,早晚樵薪汲水,拮据尽力。凡定省温凊,无不循循守礼,未尝稍有倦色。

(四)其忠于康熙十九年四月初旬父母俱患痼疾,忠则忘食废寝,恐不能起,深夜告天,愿减己算,以益亲寿。衣不解带,口不甘食,药必亲尝者两月有余,且身浣厕牏,手扶起卧,无一人为之代劳。其忠久而不懈,乡党无不哀怜。

(五)其忠于康熙十九年六月初十日父病稍痊,母遂辞世。衾棺含敛,初不以病废礼,昼夜泣血哀号,水浆不入口者三日。父强之稍进麦粥,终不下咽。盛暑不设帐帏,蚊虫嘬体,寢苫枕块,今俗尚百日即脱重服,忠恐久淹母柩,不变哀绖。人问之,则曰:“昔司马温公云:‘今世著礼,自王公以下皆三月而葬,又礼未葬不变服,食粥居倚庐,哀亲之未有所归也。既葬,然后有所变除吾祖来仪。’公尝录此示训,今父命亦云,然我何敢背违?”终丧,饮食撤稻梁,迸盐菜稍可口者毫不沾脣,每日必对灵哭奠,哀毁甚惨。凡母平日所用服食器皿,必一一陈设,无异生时,三年常如一日。

(六)其忠于二十年二月葬母,因家贫无助,躬负士欙,匍匐陇上,露宿冢旁。父以年老身孤呼之使归,忠不违命,趋承父侧,然三年内每逢朔望,虽风雨交作必奔宿庐墓,哀号几绝,形鸠面鹄。

(七)其忠丧母后,恪遵庭训。家贫无力婚娶,亲操井臼以为奉养,砚田不支,劳苦万状,纯孝笃行,通邑俱无间讲。

陈其忠得知推举原委后,“谆谆告亲邻求止,惴惴不敢自居”。

呈报再次送达省里后,署布政司孔某、提督学道赵某、苏松常守道祖某相继表示,陈其忠孝行可旌,应该给匾奖励。

康熙二十三年三月初三,江南巡抚余某上疏朝廷:“勘得江阴县孝子陈其忠,孝思天植,孺慕性成,亲病则深夜吁天而增算,母故则终朝泣血以尽哀。苫块虽已三年,哀号恒如一日。至其水浆绝口,不异支床。负土成坟,有同刻木。终身惟有孺慕,内外已无间言。屡经驳查府县,咸为具结。亟宜褒扬,以维风化。”

礼部经过逐级核实,于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日批示两江总督带管江苏巡抚印务的王某:允许地方官各给银三十两听其自行建坊。

康熙二十四年孟春,县令陆某遵照上级指示,决定动支康熙二十四年地丁起运银三十两发给陈其忠自行建坊,由家属陈邦代领。

雍正元年春正月,朝廷下诏:“凡表扬孝行建坊之人,该地方官咨部擢用。已没者诰封承德郎,六品顶带补服。”按此规定,当年推举陈其忠的地方官员也能得到晋升。

雍正九年五月十六日,已去世12年的陈其忠灵位由县令送入建成不久的忠孝节义祠崇祀。

《陈氏续修宗谱》卷八“交游翰墨编”中,收录了八位知名人物为陈其忠孝行所作题诗,分别是翰林院编修、广西督学、无锡邹弈凤(字环西),翰林院编修、河南巡抚、兵部尚书、无锡稽曾筠(字松友),翰林院北直提学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姑苏吴士玉(号荆山),翰林院编修、河南督学经筵讲官、侍讲学士、山西主考、浙江海宁查嗣庭(号慎木),翰林院编修、江南督学、湖南布政、坐升巡抚、福建侯官郑任鑰(号鱼门),翰林院编修、陕西督学、广东布政使、太仓王谟(字孝徵),翰林院检讨、主考、云南昆明王思训(号永斋),壬辰会元、八十四岁老翁、武进杨星瑞(号云方),翰林院编修,累官巡城御史、河南睢州汤之旭(号孟升),翰林院检讨、浙江主考、江西奉新张懋能(字莪斋)。排在首位的邹弈凤题诗为:

书生年三十,僻处江之湄。自非敦致行,举世曷相推。依依惟恃怙,出入忍相离。双亲贫病迫,赖以广恬熙。岁收砚田谷,悉心备晨炊。倐尔萱荫萎,沉痛沁心脾。白杨何萧萧,松柏列四垂。呼母九原下,墓畔宿有儿。黄壤路渺渺,魂气时相随。虀盐虽勿尝,荐奠无失时。痛哉父衰白,井臼甘操持。孺慕本性生,安问险与夷。有司严核实,名姓达彤墀。至尊急宣诏,表宅隆门楣。巍巍孝子坊,过者肃型仪。厕身曾闵亚,俎豆无时移。聊述访问者,庶备国史资。

钦命提督山西学政、翰林院编修、年家眷弟嵇曾筠为陈其忠谱像题写像赞:

先百行,为庸德。叹举世,负厥职。谓能养,孰竭力。维孝子,有愉色。爱于心,绕于膝。侍晨昏,贱禄秩。痛不天,悲罔极。号庭萱,依墓棘。父衰年,尤爱日。躬井臼,手盥栉。比婴儿,慰怆恻。终其身,不离侧。达枫宸,辉蓬荜。诏褒崇,坊嵂崒。拜公颜,纪公实。垂万祀,为子式。

陈其忠还有一位堂兄,是夏世名的《易》学老师,名其难,字克艰,号闵斋,生于1628年,小李寄9岁,隐居由里山,离李寄晚年居所双林庵很近,曾两次参加编修县志,深受县令敬重。《陈氏续修宗谱》卷七“扬芳金石编”中,有时为光禄大夫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杨名时撰写的《闵斋先生小传》,称其“志气深沉朴遫,少业制举艺,力矫时趋。会遭诖议,绝意进取,非濂洛关闽之书不读,慨然自命。遍涉天文地理乐律农田水利诸绝学,尤好谈九边形胜关阨津梁大要,暨六书渊源、古篆小篆形体,每遇人亹亹竟日。惟不嗜华餙,偶有馀赀,购求典籍以为常,数十年积卷轴以万数,坐卧一室,键户披阅无虚日,于世味泊如也。昔娄东陆桴亭(名世仪)先生讲学东南,先生年甫壮,与同志沙定翁(名张白)、徐瀚翁(名世木)、曹峨翁(名禾)诸前辈往从之游,于理学即有领会。既而陪讲东林,力诋二氏,锡山、毗陵、东吴诸君子咸心折焉。旋游楚南北,恣观洞庭彭蠡之险、秦栈剑阁之奇。倦游归,隐由里山草庐,誓不复出,惟勉子若孙读书务实而已。”《江阴县志》从乾隆时代起,陈其难事迹均列入“儒林”门,一生活到了94岁(县志记为97岁有误)。


三、陈廷策陈粹父子

乾隆《江阴县志》卷二十一“拾遗”有这样一段文字:“陈廷策,号墀献,读书究心《易》理,凡阴阳蓍卜地理风角无不探讨。鼎革后里有江、夏二姓互啣,宿怨乘兵燹聚众焚劫,毁室燔人。策竭力劝解,始恸哭,继拜跪。救垂死者三人。平居怡情□淳,延师课子。晚通《内典》,易□□如时至。邑李介赠诗云:‘由里山前隐君子,手《易》一篇七十矣。世上纷纷学《易》儿,不过吚唔務口耳。人争鳞甲君骊珠,人得皮毛君骨髓。天根月窟日潜心,康节伊川常仰止。惟我交在纪群间,每一叩门蒙倒履。议论顿起意见先,笑谈竟日春风起。他年乘载求遗贤,采入简编称信史。’子杨名,诸生,早卒;粹,癸卯武举人。”

陈廷策的身份,《江阴青衿录》里有载:字天受,崇祯十四年庠生。另据赵曦明《桑梓见闻》卷一记载,陈廷策是顺治年间江阴芳园雅集诗社成员。

李寄诗集中也有《赠陈墀献》一诗,内容与县志所载一致。诗中所说的“纪群”,指的是三国时的陈纪和陈群父子,成语用“纪群之交”比喻累世之交情。用在本诗中,指陈廷策与陈粹父子两代人与李寄都有不错的交情。

陈廷策儿子陈粹,生平在《江上诗钞》卷七十二中有载:字子纯,生于明崇祯十六年(1643),小李寄24岁。“鼎革时方三岁,几死于坚。既长,能文善诗”,17岁时便入邑庠,成诸生。清康熙二年(1663)21岁中乡试武举。清初武举沿袭明制,文武兼行,但同类大多欺凌乡里,陈粹“独谦和退谨”,极少世俗之气。他谈吐文雅,雅好吟咏,在父亲影响下,仰慕李寄才华,与李寄成了忘年交。康熙二十六年(1687),45岁的陈粹不幸先于李寄3年去世。去世后“曾孙泓搜辑诗文一卷”。陈粹与李寄的交往,主要反映在他所写的三篇诗作《春日山中访李介立不遇》[ 《春日山中访李介立不遇》:“入谷寻芳春满林,杖藜闲步访知音。书斋寂寞松阴绕,石磴沉埋草色侵。扉掩未邀青眼接,山空回望白云深。归来正值斜阳晚,涧水声声助客吟。”]、《春日梅花庵访李介老》[ 《春日梅花庵访李介老》:“石径临幽访隐踪,梅花修竹照簾栊。邻僧诵彻高低梵,别壑声闻断续钟。古璧半欹苔藓补,柴门闲闭白云封。青青草色堪留客,停杖盘垣兴正浓。”]、《春日送李介老之浙中》[ 《春日送李介老之浙中》:“把酒临岐春色浮,故人南下一扁舟。花繁春望溪山碧,月落钱塘烟水愁。去国管宁常作客,无家王粲独登楼。赤城仙迹供凭眺,好托诗简记胜游。”“飘然书剑下沧州,越地溪山一目收。两浙烟霞风雨合,六陵花鸟鹧鸪愁。柳眉是处逢青眼,洞屋春深好眷留。我亦久兴方外想,与君同作五湖游。”]。

解读以上内容,可知陈廷策与李寄住所相距不远,都在由里山,比李寄年长,饱读诗书,专研《易》经,又博学多才。李寄经常上门请教,每次都得到热情接待。父子俩与李寄关系密切,被李寄称为“纪群之交”。

陈粹曾孙陈泓,字体静。《江上诗钞》卷首“凡例”在介绍采录的《江阴文献录》一书编者时,称陈泓为“乾隆末峭岐诸生”。他从搜集、整理其曾祖陈粹诗文中,发现高祖与曾祖生前与李寄之间的一段友情,便注意寻觅、阅读李寄整理、编辑的徐霞客《游记》,亲自抄成一部,人称“陈泓抄本”,简称“陈本”。还挥笔写了《书手钞霞客游记后》:“吾邑有三书,皆卓绝:王梧溪《诗集》、黄兰溪《邑志》、徐霞客《游记》是也。黄《志》余曾得家克艰校本,录过……梧溪《集》余止草录一过,尚未誊真。独《游记》校对数次,并经融郊师订正完好。后有得者,当为余宝之。”

陈泓对徐霞客游记研究的贡献,田柳先生在《清初传承探究徐霞客<游记>钞本的三位江阴学者》一文[ 见《徐学研究》2009年第3期。]中有这样两段文字:

陈体静出于对曾祖仰慕李介立而转入对徐霞客《游记》钞本的搜寻和研究,他几年中通过广泛走访,搜集了当时江阴境内所能找到的10多种徐霞客《游记》钞本,并将之对照比较,进行校订,最后写成《诸本异同考略》(原题为《霞客游记诸本编次略》)—文。陈体静虽未能找到李介立整理本,但通过掌握的资料,判定李介立本“此为诸本之祖”。他在《诸本异同考略》中写道:“介翁积年苦心,该得曹本于宜兴史氏”;“介翁重请得其底本,从日影中照出曹氏原文”;“余未见李本,以诸本互校而知之。”陈体静虽然手头掌握着多种徐霞客《游记》抄本,但由于财力限制,未能将《游记》刊刻出版。

  陈体静不仅搜觅徐霞客《游记》钞本,还遍寻霞客散失的诗文,进行力所能及的考订和校正。一次,他从《(崇祯)江阴县志》上读到了徐霞客学术专著《溯江纪源》(一作《江源考》)一文,经他考察比较后认为: “《(江源)考》原本已失,兹从本邑《冯志》中录出,非全文也。前人谓其书数万言,今所存者,仅千有余言而已。《考》内‘北龙亦祗南向半支入中国’下,注云:‘俱另有说’,其说必甚长,乃一概删去,殊为可惜。”是陈体静对霞客遗著提出了内容缺失的疑问,这是他考订《游记》钞本的又一成果。此外,陈体静还为徐镇编集的第一个木刻《徐霞客游记》写《跋》,庆贺《游记》的公开刊行出版。陈体静确是清代前期倾力搜寻、研读、整理徐霞客《游记》,为后人留下《游记》版本珍贵资料的早期“徐学”研究者。

  陈廷策陈粹父子与陈其难陈其忠堂兄弟同住由里山,究竟是不是同出一宗?田柳先生依据陈泓《书手钞霞客游记后》中“黄《志》余曾得家克艰校本录过”之“家”字,认为陈克艰应该“是陈泓的长辈”(陈廷策的情况因为田先生没有看到县志记载,文中没有提及)。但查阅陈其忠的家谱,并没有陈廷策一支的记载。陈廷策父子到底属于哪一支陈氏?田先生在其《尚文崇德的义庄陈氏》一文[ 见徐华根编《江阴著姓望族》一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中,认为是义庄陈氏后人。但通观全文,并没有举出所引家谱的名称,似乎只是根据义庄陈氏后人陈诗观的一首诗《九日招夏式亭王笏亭诸人燕集悼怀由里山人》推测陈粹是陈诗观的前辈,并且将陈其难陈其忠列入,认为都是义庄陈氏后人,显然与陈其忠家谱记载不符。由此看来,目前的知见资料还不足以证明这四位陈姓是同出一宗。


四、大育头陀

李寄《登山》诗有夹注云:“夜同张大玉对酒,有‘风雨疾吟思苦涌,推敲一定字如山’句。”[ 载《二介诗钞》卷三《息影集》。]李寄写此诗时刚四十出头,夜里与张大玉一起对酒,足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查江阴《钦贤张氏宗谱》:张应鼎,“水南学士”张衮曾孙,绍祖长子,钦贤张氏第十三世孙。字大玉,县庠生。明朝灭亡后更名印顶,字大育,又号大育头陀。生于万历三十一年癸卯(1603)四月二十九日,比李寄大16岁。

张大育“少负异才,能诗歌”,被黄毓祺收为弟子。“学刀剑,驰马射,读《虎钤经》,登坛必究诸书,具有匡时之略。”“谓人生世上固当效班超、马援、傅介子,扬旌秉钺,立功万里之外”。曾刊行岳飞著作《岳武穆集》“以动武夫之不文者,使知勤学”[ 载沈长卿《沈氏日旦》卷十二《岳武穆文集序》。]。二十不到就考取秀才,“诗文名亦遂振”。无锡邹迪光儿子、国子监生邹公履(名德基,字公履,号二樗,又号磨蝎居士)大为惊奇,云间陈继儒与他订立忘年交,吴门文湛持、钱谦益“皆折节与友”,诗坛文社争相邀请。“久客金陵,金陵诸公争邀致之。”[ 载沙张白《定峰诗钞》卷五《七老诗为老友七公赋—张大玉》。]

张大育的“知兵”闻名周边,为此结交了一批崇尚武略的将官。崇祯七年(1634),张献忠率农民军进兵安徽潜山、太湖、宿松,张大育被张玉笥中丞征为军前赞画。“用余子俊战车钉板火攻、竹签、火枪、衣甲诸法,与诸领军出兵集贤关,披甲上马,发矢歼一敌,众皆奋。玉笥国士遇之”。崇祯十七年(1644),吴圣嘉防守长江,主张游说当朝政要举荐张大育,张“以时事不可为力辞”。有《四十自责遗句》留存:“盗贼未除羞剑铗,桑弧空志负弓弰。何如遁迹青山窟,洗耳溪流学许巢。”[ 载《钦贤张氏宗谱》卷末“遗诗”。]

明皇朝灭亡后,张大育呕血数升,时常泪流满面。后脱去巾衫,潜心礼佛,回乡过起隐士生活。“贫甚,结草编篱,荷锄担粪之事靡不为,每上川樵,则对天大哭,自亦不解所哭何事。白门丁菡生来江,迎馆之于其湄园,耆旧倾倒,铜狄摩挲,声歌益壮。其居必栖山,有《山居》诗二十首。又疏泉曰‘冷光’,作诗属和。” 有明志诗一首:“头白张颠志已灰,萍踪未许海鸥猜。几家圃内求花接,何处阶前选石堆。丘壑境从诗法悟,江湖兴自酒杯来。导师有意为摩顶,浪杖人欲令薙髪,念着莱妻苦要回。”[ 载清人钱澄之《田间诗文集》诗集卷七《江上集》。]

为诗初学袁宏道,后学陆游。钱谦益将其诗选入《吾炙集》。顺治十七年(1660)夏世名又选其诗百篇,名《大育头陀集》。友人陈芝英[ 陈芝英,号菊人。乾隆《江阴县志》记载:“从钱虞山游,得其指受,自制义及古文、诗歌,皆卓然成家,虞山叹为:‘文章眞种子!’然数奇,七走棘闱,不晕。仍自纂《邑乘》,取明季迄康熙甲寅五十年中事,矻矻搜讨,意在表微阐幽,以寄生平尚论之,志未竟而卒。”著有《深柳堂诗文集》,辑有《江阴诗粹》。]及芝英老师钱谦益为序。

顺治十八年(1661)除夕,即将迎来六十华诞的张大育自撰《年谱》,并作《<年谱>成作二诗》:“呵我何如我自呵,愿教法律怒头陀。聪明堪叹幼时少,落索偏憎今日多。阎老见时应一笑,如来拜后即非魔。那知大玉原顽石,几费闲功琢又磨。  六旬年谱笑书成,照胆无劳玉镜明。南画楼中曾却色,西泠桥上颇钟情。乃因锋镝方知死,幸遇慈航得再生。历历罪招先作案,漫劳他日写铭旌。”[ 载《钦贤张氏宗谱》卷末“遗诗”。]次年正月夏世名欣然为序,称赞钱谦益之“序头陀诗也,以序而兼传体也。钱夫子之文,国史之徵也。国史且或将传之,而邑乘或遗焉,则邑乘之羞也”。著有《拈花馆初刻及怀古》七十首、《五朝人物志》。《江上诗钞》收其诗31首。县志列入隐逸传。

除了善文,张大育还懂琴。家谱世系表记载:“少通琴理,受汪瑞宇指法,好弹《离骚》,苍凉激越,闻者变色。晚取莲池《净土文》谱为琴曲,则复泠泠清绝,超悟无生。”

周庄陈鼎(字定九)撰写的《明高士张大育传》[ 载《钦贤张氏宗谱》卷二十四。]云:张大育“幼明辨,博学工诗,善鼓琴,又工击剑,然不挟剑,每酒酣兴发,持双苇或柳枝狂舞中庭,如梨花乱落,紫电交驰,令人目眩。天性忠义,甲申传闻李贼弑帝,一恸即成颠疾。常号泣狂走于市,或裸体悲歌于道。人多悲之,乃移家定山云停里,自署其门曰:‘山定人随定,云停我亦停。’每鸡鸣而起,诣山谷痛哭,大呼崇祯皇帝者,再日出乃返。如是者二十余年卒。里人皆曰‘张颠’。”

张大育去世后,沙张白有《遥祭亡友张大育文》[ 载沙张白《定峰文集》卷下。],称“若夫吾乡文献之邦失一才人,吾党道义之交丧一良友”,另有《哭张头陀大育》诗二首:“老友凋零尽,云停忆隐踪。那堪辽海鹤,长谢碧山松。旧榻蛛壁满,新丘马獵封。忘情犹有泪,江上哭青峰。”“贫贱天犹忌,牢骚尔自知。青蝇何用吊,黄鹤久相期。避世非关傲,穷人岂是诗。不惭高士传,论定盖棺时。”[ 载《定峰诗乐谱》卷五。]族侄张元昇有《追忆家大育头陀叔祖》:“一曲清琴天地老,悲歌燕市意难消。狂来诗句惊千古,乱后文章压六朝。花外衲缝红叶冷,岭头杖倚白云遥(公坐事后尝著一衲,抱琴携杖,随意行山水间)。秋江斜日荒城晚,怅望风流总寂寥。”

张大育的去世年龄,宗谱世系表记为“六十馀”,也就是六十出头。但按照沙张白《遥祭亡友张大育文》中记载的“足下生平,蒙耻学道,年垂七十,不为不寿”分析,应该是七十不到,大约为1672年左右,比李寄早去世约18年。

张大育一生,少年时胸怀大志,三十岁后时遇到国家危难奋勇当先,四十岁后见时局不可挽回,索性返回故乡隐居,自称“笑和尚、哭道士,皆同时人。白石山和尚笑,席帽山道士哭,大育头陀不笑亦不哭,胸中一斗血漉漉”。他熟读兵书,知兵法,能叠石为假山,同时工诗、善鼓琴。他行为怪诞,“不僧不俗,非凡非怪,无得而相焉”[ 载钱谦益《大育头陀诗集序》,见《钦贤张氏宗谱》卷二十四。],被乡人称为“张颠”。顺治十一年(1654),锡山陈云客为年过五十的张大育画像,张自喜面无笑容,冷似寒铁。乡人大圆居士张有誉有赞云:“非狂非矜,亦武亦文。有时嬉笑怒骂,同乎赤子;有时纵横捭阖,藐彼大人。登坛羞与哙等为伍,遁野何妨鸟兽同群。洁尔志,缁尔形,举步喃喃般若,促膝娓娓六经。瀹泉茗,拥炉不避尘市,遇木石,随手变作山林。四民难居其业,三教莫定其名。北海钓,南阳耕,太白酒,渊明琴,首阳饥,汨罗沈,岂真钟情在此夫?亦中有所激而托以自鸣。兜鍪不覆首,韎韦不被身,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其斯以为孝廉之子学士之孙。” 

               

五、管天祚

管天祚,字月衣,号鳌江。江阴长泾人。诸生。候补训导。生年不详。

管天祚祖上曾有殷实的家产,后来因故败落。据其诗作《松冈》序言:“松冈旧居,前有长松数千树,攫拿蜿蜒,势如飞舞,实予家乔木也。随基售去,良深宛惜。一望葱翠,虽属他人,然雪地风天,涛声远递,犹得于枕上闻之。赵璧入秦,归来何日?是所望于后来者。”[ 见邵灿编《泾里志》卷十“遗文”。]但尽管家境不佳,管天祚从小好学不倦,发奋励志,终以文章成名,与朱廷鋐、范光晨、吴永福、曹禾等并称为“江上十七子”[ 见《(乾隆)江阴县志》卷十七“列传·文苑·吴永福”。]。

管天祚早年师从同乡朱选读书,据《(道光)江阴县志》:“朱选字万青,顺治十五年戊戌(1658)进士。意气倜傥,幼授书,一过如夙诵者。八岁即书庙额‘鉴空亭’三大字,笔力逎逸。小楷行草,人咸宝之。官保定府推官,政简刑清。新杨忠愍祠,为梓遗集,恤其后人。居家孝友,缪文贞(昌期)子坚白逋赋系官,助金脱其累。坚白弗谢,选亦不以为德。”

管天祚文章一举成名,得益于锡山名士徐畹滋的推介。据钱太古所撰《习礼夏氏易轩公支第十七世夏秀才传》[ 见《习礼夏氏宗谱》卷五十四。]记载:徐畹滋“沈深古道,积学不倦”,晚年收夏世名儿子夏声(字允和)为学生。夏声文章“才冠一时”,读书有心得请教管氏,管氏总是“留置案前”,自己因此成为夏家的座上宾。

管氏存世的诗文,目前知见的有《(乾隆)江陰县志》卷二十“艺文上·考一”收录的《常郡“文、献”考》,《(道光)江阴县志》卷二十四“艺文一”收录的《上朱万青师书》、卷二十五“艺文二”收录的《书黄昭事》,《(光绪)杨舍堡城志稿》卷十三“坛庙”收录的《募修杨舍永寿寺文》,《严渎吴氏宗谱》卷四十收录的《吴翁良辅六十寿文》,《(光绪)东兴缪氏宗谱》卷四十收录的《代缪九生秉生寿其伯兄喜生七十文》,江阴温凊堂《耿氏宗谱》卷十七收录的《题耿氏温凊堂》诗二首,《江上诗钞》卷六十九收录的《谢答朱师》《伏虎岩》《登高冈漫兴》《松晴》《松雨》诗五篇。

《(光绪)江阴县志》载:管氏为文,“率然兴集,反覆驰骋,而条理井然。诗雄放跌宕”。“善作古今文,博通经济,其门下士登进士,公卿争致之,遂与畹滋鼎峙南北。”[ 见《习礼夏氏易轩公支第十七世夏秀才传》。]《(乾隆)江阴县志》载:京江相国张玉书、昆山司寇徐乾学都对其十分器重。甘肃慕天颜巡抚苏州时,得知管天祚有文才,礼聘其为两个儿子的老师,凡文章写作均出自管氏之手。后来成为状元的长洲韩菼,也是慕天颜所得人才,与管氏相交甚欢。

慕天颜康熙二十三年(1684)调任贵州巡抚,邀管天祚同往。苏州华山寺释晓青有《送管月衣之贵阳》诗相赠:“天涯芳树渭成阴,正值清和节候临。万里飞扬君素志,空山寂莫我初心。南风试展垂云翼,利器终超跃冶金。况有生平知己在,莫愁烟瘴历岖嵚。”[ 载《高云堂诗集》,见《四库未收书辑刊》8辑20—237。]夏世名有《怀管月衣先生远赴贵阳幕》诗:“客星遥指极南头,逆水征帆溯上流。草檄正当忠武幕,怀人先遇仲宣楼。离樽未把惭知己,幽梦徒劳忆远游。彼此不堪俱老大,心旌摇曵两悠悠。”[ 载《习礼夏氏宗谱》卷六十一。]

管天祚出行前,专门向李寄了解贵州方面的情况,李寄撰写了1450多字的《论贵省事宜》予以回复,对治理多民族的贵州提出了五条对策。全文素材取自徐霞客游记中的《黔游日记一》。此文幸得通过江阴陶社1933年刻印的赵曦明杂著《桑梓见闻》得以保存至今。文尾180多字的三条自注中的第三条表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予友管月衣为抚台慕公所知,设帐于其第者三载矣。公移抚贵省,促之赴幕,将助甚急。管询事宜于予,予老病善忘,重违其谘诹,因疏胸中所记者授之,以当渭城之唱。”

康熙二十六年(1687)慕氏调任漕运总督,管天祚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三月廿二日自贵州抚幕启行回江阴,途中因患病,于五月十三日病逝于无锡客船,比李寄早离世三年。缪昌期曾孙缪弘仁有《挽管月衣明经二首》云:“闻道黔中路八千,先生何事苦周旋。看囊预喜携家满,顾影应多别泪牵。附骥原期名易远,还辕岂意病难痊。几前再拜空肠断,谁为方干身后怜。”“才老家贫不自由,仅余丝鬓向西游。雪霜不倦山川兴,桃李相招车马留。共叹生平得知己,还嗟慧业未深酬。君亲大事空怀抱,再世应为了夙谋。”

管天祚养父羽皇在诸生中享有很高声望,“饶膂力,两臂挽千斤”,“老不求用,乃悉力教月衣”[ 载《习礼夏氏易轩公支第十七世夏秀才传》。],管天祚因此成了文武双全的书生。

乾隆《江阴县志》卷十七载:“始天祚祖、父力田于长泾之东里,窭甚,常蹴宦家椽。及天祚名日起,宦家令其子贽门下,天祚亦以师礼自亢不少假,课毕则撒席起,呼曰:“郎君世业,宜自爱。”泣而劝之。以是讫有成立,终身感管先生。”说的是管天祚祖、父辈都是长泾东郊的种田人,家境很穷,常靠官宦家资助。管天祚声名鹊起后,官宦家让其儿子拜管天祚为师。管天祚课堂上以老师身份严格要求,课后则撤去坐席,流着眼泪谆谆劝导学生:“你家世代相传的事业,只有靠你努力自爱才有希望保住。”学生深受启发,长大后终于学有所成,终身感谢管先生。

六、黄子明黄直方父子

李寄《天香阁随笔》有这样一段记载:“黄子明访予绮山精舍,留诗僧壁。予归过访,亦不遇,复缄诗寄予。……子明少拥万金,顷以族难贫,釜尘瓶罄,几于露处。呼租吏日夜叩门不绝,而吟咏自如,父子唱和,其坚忍有古人所不能及也。”其诗集中有首《读直方兄诗稿赋赠》有如下注释:“直方乃子明令郎。”

查《(道光)江阴县志》:“黄安雅,字直方,大澳子。鼎革后敝衣破帽,戚戚不自得。居庐不蔽风雨,有所感触辄见诸吟咏。庭前杂植花竹,竹外菜畦数弓,灌锄以自给。性耿介特立,抱不可一世之才,踽踽凉凉,甘老死而不悔。”黄安雅生年据《月城黄氏宗谱》卷十六记载为1636年,小李寄13岁。

黄安雅父亲黄觉(1613~1666)是黄毓祺弟弟黄毓礽儿子,比李寄大6岁。初名大澳,家谱记载字子瞻,改为子明仅见于李寄著作。庠生(家谱作廪膳生)。

黄家在江阴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望族。黄毓礽曾祖父黄銮是个秀才,一家几代人急公好义,在全县闻名。《月城黄氏宗谱》卷二六引用江阴县志称赞黄銮:“倜傥[ 倜傥:意为洒脱。]多奇计。嘉靖年间捐金六千两甃[ 甃:意为砌。]城东南面三百余丈以备倭警。岁丙辰(1556)倭益猖獗,复输银二千两增子城三座。倭环攻三十三日不破,民赖以全。围城时输粟七千石以给士兵,又输粟三千石以安客兵,给贫民之无食者。后(工部尚书)赵文华索军饷,县无以应,又助军兴银七千辆。邑人为立专祠。”黄毓礽青年时代,与胞兄黄毓祺同拜缪昌期(1562~1626)为师。黄毓礽儿子黄大澳长大后,娶了缪昌期四子缪太白(字采星)女儿。黄家与缪家通过联姻,结成了亦师亦亲的亲密关系。

万历己酉年(1609),为了切磋文艺,评骘时文,吟诗唱和,共同提高科举考试制艺水平,黄氏兄弟发起成立“江上九子社”,吸引了周边一大批文学爱好者。县令许达道专门撰文,称赞“文章一派,尽在是矣”。兄弟俩因技压群芳受到世人推崇,家中挂有“天下文章”堂额。这样的荣誉“沿及(泰)昌、(天)启、崇祯朝,为应社,为复社,为几社,为听社,无不推江上社为文章之质的”[ 载清人钱陆灿撰《周凉武暨配吴孺人墓志铭》,见《周氏宗谱金湾支谱》第二册卷三。]。明朝灭亡前,黄家人一直住在城里过着锦衣玉食的富庶生活,凤雅名声冠及三吴。但随着崇祯皇帝在煤山自尽,黄毓祺积极组织并参与反清复明,失败后遭到官府通缉,最后死于金陵狱中,整个家庭受到株连,房产被县府抄没改作寺庙,两个儿子被发配为旗人奴隶(幸得乡人绍元和尚“倾资募金”,年余后终被赎回),大媳妇自杀,好日子从此走到尽头。一家人不得不从城里搬到云亭乡下,过起普通人的生活。夏世名《闻黄子心表兄归里喜赋四首》中的“国亡家破互因缘,忠孝芳徽奕叶传。回首天涯如小劫,归来华表似千年”之句,以及沙张白的《云亭过黄仔薪》诗[ 夏世名与沙张白诗均载于《月城黄氏宗谱》卷三十三(下)。]可以提供佐证。      

黄觉“父毓礽早卒(1617年离世),事母(缪昌期孙女、缪采星之女)尽孝(家谱:刻苦诵读,以冀显达,竟不售)。母卒,早夜呼号,泪继以血。后伯父毓祺事发,或劝之避,泣曰:‘避将安之?且伯父徒以有明六十年老诸生自求就死,鞠者得情当不及族,族亦命也。今伯父家昆季俱就逮,微觉谁视狱者?’乃诣金陵,纳橐饘,匍匐周旋,不避艰险。及谳定,隐居定山,粥糜不给,研精经史。著有《静学斋集》、《诗通》内篇外篇杂篇、宋后史各若干卷。” [ 载《(道光)江阴县志》卷十六“人物·孝友”。]

黄觉移居定山后,有《定山山居》留存:“曲径危桥小结村,梅花成列竹生孙。祗嫌地僻无书借,还恨诗成少客论。安得湖山时促席,不妨风雨夜开尊。今年港水如河阔,但驾扁舟直到门。” [ 载《江上诗钞》卷五八。]父子俩与夏世名有密切交往,《习礼夏氏宗谱》卷六十二录有黄觉诗《初徙定山喜舆先表兄过访归途遇雨怅然久之因有此寄》:“懒性如余合隐村,跫然有各访柴门。家贫但设伊蒲供,市远难闻竹叶尊。方喜遥岑分霁色,那堪归路溅泥痕。晦明风雨他年约,夜榻连时仔细论。”还有黄安雅《过舆翁表母舅村居留赠呈政》诗:“远访幽居破野云,不堪风雨正纷纷。啣盃话旧情难尽,翦烛论交夜已分。瓶叠花王多异采,几留草圣独超群。殷勤更有他时约,绿树阴浓看晚耘。”好友梅天奇《丙戌(1646)夏始得再晤子瞻子心留连其家者累日》有诗:“遗民此会亦间关,魂梦经年费往还。无泪可挥姑饮酒,有肠如结岂开颜。疲神幸丧堆床帙,乐志思寻十亩间。何地粟非商世物,不须长饿守西山。” [ 载《月城黄氏宗谱》卷三十二下“诗外集”。]

七、结交原因分析

李寄是如何与八位达人认识并结为知交的?笔者认为,首先有两个有利条件:一是空间距离。八人中张大育、黄子明、黄直方三人定居定山南麓的云亭,陈其忠、陈廷策、陈粹三人定居由里山,夏世名经常往来于定山、敔山、由里山和毗山之间,管天祚经常造访毗山夏世名别墅,这些地方离李寄居所(前期在定山、敔山,后期在绮山、由里山)最远不超过10里,李寄想与这八人见面,距离完全不存在障碍,可以说非常方便。二是姻亲和师生关系。八人中习礼夏氏和月城黄氏都是梧塍徐氏姻亲,张大育是夏世名《诗》学老师,陈其忠堂兄陈克艰是夏世名《易》学老师,管天祚是夏世名儿子老师。八人五姓之间大多又是姻亲。有了这些条件,李寄想结交他们,不会存在困难。

其次可能有以下三方面深层的原因:

一是人生经历。少年时胸怀大志,发奋读书,“思早自竖立”,但机遇不佳,有的累试只博得一个秀才,有的连秀才都没博到,这一特点除了陈粹以外其他七人都是如此,李寄除了科场上没有“屡试不售”的经历外,在读书方面的感受完全一样。国变后对明朝心存感情,有的用明示(如张大育时常痛哭流涕,大呼崇祯皇帝)表现抗清,有的用暗示(最典型的做法是沉默,如夏世名、黄觉父子)表现抗清。皇清建立初期一段时间内保持着明朝遗民心态,不与清廷合作,或信佛信道,途径不同,目标一致,都是“逃于世外”。这些情形与李寄听闻李自成陷京师,徒步走留都上《平贼十策》,当得知清兵入关、朱明皇朝已回天无力,登上由里山痛哭而返,江阴八十一天抗清失败后多方搜集死难者忠义事实,写入《天香阁随笔》,可谓异曲同工。

二是才艺和兴趣。八人中,张大育在文学、琴曲、兵法(兵器)、园艺、旅游等方面全面涉猎,管天祚、夏世名、黄觉父子、陈廷策父子在文学、琴曲、兵法(兵器)、旅游等方面部分涉猎但其中一项或几项相对出众。而李寄“学无所不窥,尤长于史”,存世著作涉及文学、史学、兵法、园艺、地理多个方面,与八位达人结为知交,容易找到交流话题,有利于开阔视野,丰富知识,提升自我。

三是品行和节操。可以从修身、对亲族故旧的态度、对显贵态度以及交往对象四方面来分析。修身方面,六人中夏世名、陈粹“富贵不淫”,夏氏《墓表》记载:“鼎革之际,故家子多以豪侈相竞,或骄蹇骫法,公独恂恂具儒者气象。”陈粹中了武举人后,不像其他举人一样盛气凌人。管天祚、陈其忠、张大育“贫贱不移”,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黄觉父子“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难后隐居定山下,环堵萧然,饘糜不继,意豁如也”[ 本段所引文字均出自《(康熙)江阴县志》卷十四“未仕人物”。],经历了大起大落,依然从容淡定。对亲族故旧的态度方面。一看孝敬父母,黄觉“幼孤,曲尽孝道”,“常侍父母左右”,“母亡,早夜呼慕,声可彻黄泉,因命画工图已像,刻石墓中以识”。陈其忠“生则致养,病则致忧,死则致哀,葬则致俨,祭则致敬” [ 载《陈氏续修宗谱》卷八“扬芳金石编·蒿庐公旌孝录”。]。二看敬宗睦族,善待亲友。夏世名“修刻家乘,封植先垅,字人之孤,恤人之乏,解人之怨,救人之急” [ 载《芜皋先生墓表》。],黄觉“事伯父如父,家难频仍,破产倾赀周旋,不避艰险”,不惜倾家荡产为案发的伯父黄毓祺一家分担压力。对显贵态度方面。夏世名个性最为鲜明,他遇到“邑之夏氏显,欲联习礼谱,亟请于公,公谢之。尝于金陵舟次交武进司农恭毅赵公,兼识其子弟,决其必大,而终身未尝通一剌” [ 载《芜皋先生墓表》。         ]。交往对象方面,据《芜皋先生墓表》记载:夏世名“所居别墅,门无杂宾,与黄子星[ 家谱记作子心,又作仔薪,初名大湛,后改名晞,为黄毓祺长子。]、管月衣及头陀张大育、虞山钱漆园(指钱陆灿)诸故老为忘形交,至则炉香茗碗,静对终日,或剧谈至夜分不休”。 所谓忘形交,是指不拘身分、形迹的知心朋友。所有这些品行,都构成了李寄可能选择深交的最为看重的原因。

结语

李寄交友数量不多,并且有明显的偏向,但从八位达人的经历、才情、品行对李寄的影响分析以及李寄去世前后对李寄的照顾看,李寄对知交的选择无疑是成功的,知交对其才情与品格的影响无疑是有益的。李寄著作能流传至今,比其年少的夏世名、黄安雅、陈粹,尤其是陈其忠功劳巨大。李寄的物质生活是清贫的,但有这么多知交,精神生活一定是富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