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生前留下十集140余首诗文,第一至九集为其前半生36年间所作。第十集为移居由里山的后半生中所作。其中第一集“停车集”和第二集“髨春集”41首诗为李寄30岁(1648)顺治五年红塔湾风波之前所作。第三集“谷口集”、第四集“附游集”和第五集“偕隐集”为李寄在红塔湾风波及被汤仲曜等人劝他回敔山湾后一时间段内作。第六、七、八、九集为李寄母亲周氏顺治九年(1652)病故后,朋友们陪李寄于顺治十年至顺治十一年2年远游中所作。李寄前半生36年中的九集诗文,按时间顺序排列,较为清晰地表述了李寄前半生36年的行踪概况,颇具说服力,值得徐学研究同仁们研考、探索。
一、红塔湾风波
红塔湾为定山东麓外围的一个小山湾,与敔山湾南湾深谷中的旺湾里山村隔一座江阴最高的定山。前者在定山正东外围,后者在定山之西麓三山合围的山中。山外与山中因大山相隔,历史上形成少有人往来的两大生活区域。笔者生活在敔山湾内,对此实践感触颇深。而定山东南和定山东北,由于是敔山湾内东南与东北两大山路出口通道,历史上至今有通婚联姻关系而有人际往来,此乃红塔湾和山中敔山湾历史上至今的客观地理现状。从李寄第三集第一首“初入红塔湾”,和第二首“独步山前时新月徐起”诗文看,李寄换了一个新的陌生环境,感到新奇和兴奋,特别是他30岁中第一次在定山东麓红塔湾能看到新月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的天文奇观,致使李寄赋诗“为怜新月好,负冷不言归”。当时李寄的新奇观可见一般,人们似乎看得见、摸得着李寄当时激动得扑扑跳的那颗心。而李寄生活的定山西麓敔山湾旺湾里村,因大山遮住,人们能看到月亮时已升起许多时候,山里人谁也看不到月亮徐徐从东边地平线升起的天文奇观而深叹不已。如若李寄生平中没有红塔湾风波,他30岁时观新月徐起之天文奇观和诗文又从何谈起,同时也客观引证李寄30岁之前未生活在红塔湾,从而解决了李寄出生地不是在红塔湾的逻辑性疑案。
红塔湾风波之前的数年内是李寄一生中最困苦、最为难的一段生平。养父家特贫,沦为徐氏家祖坟守墓人;自己30岁尚不能成家,作为一个文化人有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伦理古训;赖以执教维持生机之学堂双林庵在乙酉兵灾(1945年江阴抗清81天)中被清兵所毁,断了他执教的生活来源;老母病老及家中破败旧房无力修葺,居住困难(后文“初移居山中”一诗可知李寄居住破房无法居住,与老母移居山中的简易茅房中);自己归族无望等一系列生活困境而厌世烦恼,压得李寄无奈到山外红塔湾庵中借榻老僧龛下,闹出他一生中第一次近乎失去理性的大风波。
李寄的红塔湾风波对李寄的朋友们震动极大,最敏感也是第一个赶到红塔湾劝李寄的是绮山白云庵的汤仲曜,第三集第三首即是“汤仲曜见访同步山麓赋此招之”。此时的李寄心里既痛苦又矛盾,这首诗末两句“早决烟霞志,相将作隐论”,道出他的厌世心境。世上有两种隐居,一是不问政事,弃官隐入山林,过自在的田园隐居生涯。一种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削发为僧,远离尘嚣的彻底归隐。李寄的隐究竟属哪一种,笔者认为尚待深探。从第四首“同伯蕃登君山”诗中“平居已使余心悴”,“每因风景泣无穷”。等诗文看,李寄虽听从汤仲曜等朋友劝回,但心里仍保留一些原情绪。李寄从深秋去红塔湾,至冬回,时间不长,以汤仲曜为首的朋友们想方设法为李寄排除烦恼,陪他近地游览散心,不遗余力地劝李寄为母亲恪尽孝义,终于劝李寄重又回敔山湾家中母亲身旁,谷口集第十四首诗“入敔山湾”,写自己又回到家中的感受,诗末“仲冬天气暖,似惜隔年春”,意味是深长的。下一首(第十五首)诗“入由里山同洪慈上人小步”,诗中末句“出山便是风尘客,别梦还应恋此中”。是李寄诗文中第一次与由里山洪慈上人接触的诗文,结束了红塔湾之风波。
红塔湾风波是李寄生平和探考其心理活动的一个转折点,人们可以从中探到许多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回敔山湾后的李寄在文友们的劝说下参加科考,因科考“拔第一”得到祖星岳等官府人物的器重,结识了更多的文人好友,为其母亲亡故后难违众友好心而2年远游和移居由里山的生平变化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有画龙点睛之妙。
二、李寄与敔山湾
李寄生平中最知交的友人是汤仲曜,他寓居的绮山和白云庵在李寄的前五集诗文中频繁出现8次,这在常规社交和诗集中是罕见的。从地理上看,白云庵与南湾旺湾里同属一个大敔山湾区域,东西路径距离约2公里左右,一天之中可往复来回数次,十分便捷,地理原因是两人来往密切的重要原因。第二是两人之间同是隐居庵庙山林的文人,知趣相同,品性相同,也是过往特密的主要原因之首。李寄同汤仲曜之间有诉不完的心里话,与汤仲曜在一起多次宿白云庵,寓居白云庵中彻夜长谈。诗文中第八首“黄花诗”及引言,写李寄招待来访的汤仲曜,从邻家觅得白酒斗许,去溪边采得野针金菜于石头桌上二人对饮甚欢,在诗文中尽情地表白。这八首诗是李寄与汤仲曜无数次交往中的部分记载,从第一集到第五集,从李寄青年时到30多岁,顺序排列,引证了二人一直共同居住在一个大山湾密切往来的写照。
敔山湾又称女山湾,李寄居住的南湾旺湾村里在女仙台山下,这是一个东西向长而窄的山谷,旺湾里小山村紧依双林庵,双林庵在旺湾里村东首,相距数十米,庵与山村连成一个整体。从双林庵前低谷中的山水小溪连通千泾簖南浜,上有小桥多座与小溪南的女山北坡,形成一个林密幽静的狭长深谷。这里小桥流水,渔夫晚归,农田蛙声一片,有时李寄闲步溪边,有渔舟顺便载他回的诗文,描写这里是江阴诸山中风景最美的山谷,也是敔山湾中最佳的风水宝地和文人志士隐居的世外桃源。据考证,明朝后期王氏三槐堂迁敔山始祖王墉公为避党锢之祸,弃官隐居敔山湾南湾旺湾里小山村,并在双林庵设学塾培育王氏后裔,也造福敔山湾乡邻子孙后代入塾从学。李寄养父之先祖从西乡迁敔山湾的始祖为李氏衍庆堂李朱洪,明初天顺年间即迁入敔山湾旺湾里村,比王氏先迁入旺湾里村百年左右。明代中叶,李氏是旺湾里村主姓大族,到明代后期三槐堂王氏入迁后,李、王二姓是旺湾里村的主要姓氏。李寄的满腹学文应该与双林庵学塾相关,虽然李寄生平年表中和诗文中未透露其从学何处的文字,但仅靠其母周氏的传教,李寄显然不可能有如此深的学问。同时,双林庵庵史中有李寄与明崇桢皇太子同在双林庵学塾中读书之载,李寄的从学之地自然出于双林庵学塾。但是,李寄长崇桢皇子10多岁,他们之间应是师生关系,不是同学关系。李寄从葛家执教回家后于双林庵学塾执教时与崇桢皇子成师生关系。从李寄的生平年表中悉,18岁前后的李寄曾到山南楼下村望族葛家任教,李寄在崇桢末年至顺治初年在双林庵学塾母校执教,与南下避难的崇桢皇太子相遇自然地成为师生关系,这与李寄留都上书紧密相连,既客观又自然。李寄一生中生活主线是以执教为生活来源(包括移居由里山的后半生亦以执教为生);顺治二年清兵毁了双林庵,毁了他执教的学塾,使李寄失去了从业和生活之依仗,方有红塔湾之大风波发生。被劝回敔山湾的李寄于顺治六年只得再次去山南葛家从教,以挣钱赡养老母,直到周氏于顺治九年(1662)病故。李寄从顺治六年被劝回敔山湾后去葛家再次执教,至周氏于顺治九年病故的四年中,尽管双林庵毁了,自己家破屋塌了,无奈移居到山中简易小屋中居住,由于李寄再次在葛家执教,母子二人在深山中尚有生活来源,过得还是安宁的。第五集谷口集诗中的第四首“小桥夜坐”,第五首“晚步”,第七首“友至”,第八首“闲居”,第九首“夜步”等诗文,既反映了李寄这四年中较清贫、平稳,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又反映了南湾旺湾里小村优美的山村美景和李寄“无人惊左右,忽觉此山深。”“绕屋鸣禽鸟,公然元亮庐。”“擬卜前溪住,狂歌老此生”等在此过一生的感怀。从这一集诗文中可见到李寄母亲周氏生活在这深山屋中,继承着亡夫李氏为徐氏护坟之责,又病故于这小屋中的生活影子。周氏是李氏家的媳妇,李氏族中贤淑受人尊敬的长辈,理应葬在李氏族中坟群中或李寄养父坟旁,无论从民风、习俗、伦理、族规,于古于今,无有例外,不可能石破天惊地无故推断周氏亡故后葬于几十里路以外的陌生地由里山,使周氏无端地去做一个孤鬼野魂;让李寄背上一个对母不孝的骂名。这一点古人无人信,今人也无人信。李寄的诗文可以解破此迷,纠正其讹猜。
从《梧塍徐氏宗谱》记载考证,徐霞客太祖母陈孺人于明代弘治年间入葬敔山湾双林庵旁祝塘山,开创徐氏敔山湾新祖坟历史,《陈孺人墓志铭碑》有详载。《梧塍徐氏宗谱》中田产分关文牒明载:明代敔山湾有许多农田、山地为徐元寿名下田产,故徐元寿和母亲陈孺人及儿子徐巨等人均葬于徐氏敔山湾祖坟群,乃有原因实据。因徐氏祖坟群护坟和管理租田办公所需,徐元寿曾出资修缮扩建双林庵,与《双林庵史》记载相吻合。李寄养父家贫沦为徐氏祖坟群守墓人,家中墙穿壁倒,徐氏祖坟群在双林庵旁,一个护坟单身汉居住在庵中应在情理中。周氏怀孕后被徐霞客继妻罗氏逐出徐府,下嫁这个为徐氏护坟的穷汉,说明罗氏并没有对周氏“斩尽杀绝”,尚给周氏一点安身之处,且与徐氏家族有关联,也尚有一点人性味;是让徐霞客虽恨极罗氏却无可奈何的妙策。李寄出生于养父的破屋中,儿时生活,入塾从学,执教等均与双林庵密不可分,这与双林庵史是连接吻合的。从双林庵被毁后,红塔湾风波后李寄无屋可居,移居山中搭的小茅屋栖身,可知李寄养父的破屋是何等破败不堪,难以人居入住是客观的,否则就不可能有李寄《初移居山中》一诗。
三、周氏病故风波
李寄母亲周氏是李寄的精神支柱,顺治九年(1652),凄苦一生的周氏不幸病故,对李寄的打击是致命的,以孝著称的李寄痛不欲生,安葬母亲后李寄为母亲守孝。第五集偕隐集最后一首诗“晦夜”可看到李寄当时病倒后痴坐在灵堂的佛灯前,诗曰:“晦夜亦闲步,寻凉屐屡停。小桥喧坐客,细草定流螢。忧旱唯闻叹,占天厌见星。病躯风不可,归坐佛前灯”。可知周氏亡故后李寄在灵堂佛灯前为母守孝,病后身体不可风吹之态。周氏亡故后李寄为母守孝,致使朋友们怕李寄在敔山湾深谷小屋中再干出傻事来,采取果断措施陪李寄远游散心解闷忧,资费由祖星岳等官员、文人朋友们支助,这实在是李寄所不愿做的事,在第六集远游的“晴川集”中“思亲”一首诗中明确点出,“游楚非由志,安齐岂耳心,终天无限恨,江水未为深”。写得明明白白。出于朋友们的好心硬将守孝中的李寄劝出去远游散心,二年远游归来后又真诚地安排李寄移居由里山,打破了李寄为尊古训为母守孝三年之初衷,导致李寄的生平格局大改变,36岁远游归来后无奈从敔山湾移居由里山,最后又将母亲周氏的遗骨也迁葬山居庵旁。李寄终身未娶,陪伴母亲亡灵到72岁终老。周氏亡故之风波是李寄移居他乡的关键导火索,李寄的诗文与生平记载也是十分吻合的。
李寄在敔山湾生活的前36年中与文人隐士们广泛交往,与庵庙僧人往来,对后半生也深有涉连,其中父亲徐霞客的世交毗山夏树芳之子夏宝忠及夏世铭父子与李寄交往甚密。夏世铭母舅住敔山湾,幼时随父母去敔山湾跑舅家,与青年李寄成忘年莫逆之交。李寄移居由里山后友情依然,生活上时常接济李寄。李寄病故时,由60多岁的夏世铭料理李寄的后事,这种友情关系非一般友情可比拟。以此考证夏宝忠、夏世铭父子在李寄生活 于敔山湾期间的密切往来不同一般,夏世铭在《江上诗钞》卷六九第631页有一首诗,其引言云:“李介立先生山林骨格管乐心情与予一见忘年中闲契阔垂死竟成千古感而赋此用识始终”。其诗曰:“我慕空门君慕玄,殊途相好不相嫌。诗书画擅台州趣,水月风兼赤壁妍。函谷一丸空有志,金丹九转竟无缘。天涯踏遍寻初友,投老荒斋一泫然”。可见青年时的李寄是幼年时夏世铭的初友,从敔山湾李寄小青年时相交到由里山72岁终,他们相交相知关个多世纪,是见证李寄生于敔山湾旺湾里村,在敔山湾生活36年的又一依据。
历史上的敔山湾文风鼎盛,寺庙林立,是文人官宦隐居之地。双林庵初建于唐后,至宋代,住持僧慧远上人发起编著敔山湾地方志,沿续至解放初,800多年中18批先哲前赴后继地继承这一神圣使命(惜各种客观原因未能成功)。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第十八批著志先贤临终前选定笔者为第19批编著敔山湾地方志的继承人。在“文革”运动中,先贤们移交给笔者的敔山湾历史资料被作为“四旧”资料搜走焚毁后,笔者靠毅力和意志苦战四十余年,于2008年春敔山湾全境域拆迁之前终于不负先哲重托,民间著成《敔山湾志》出版。同乡李寄先贤的生平探考成为笔者编著《敔山湾志》工程中百余个探考题中最花时间和最花精力的主课题,也是收获颇丰的课题之一。随着明代《陈孺人墓志铭》碑的发现,许多敔山湾内有关李寄的生平往事传说被证实,同时完善了双林庵史。从2009年至今,笔者在主编《江阴法院志》和《江阴体育志》的工作中,潜心研考李寄生平,相继撰成了七篇关于李寄前半生生平的研考性文章:一、李寄在敔山湾活动轨迹考析(2009年《徐学研究》刊登);二、李寄诗文中的人生轨迹解读(2010年《徐学研究》刊登);三、徐霞客的敔山情结初探(2011年《第九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刊登);四、双林庵与徐霞客家族关系考(2011年《徐学研究》第11期刊登);五、李寄迁徙由里山原因浅考(2012年《徐学研究》刊登);六、李寄留都上书壮举之探索(2013年《第十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刊登;七、李寄母亲遗骨移迁由里山研考浅谈(未见发表)。本文为第八篇,在前七篇探考的文章基础上,以其十集诗文为主线综合探考,供徐学研究特别是研究李寄生平的同仁们参考,共同为整理、完善李寄的前半生生平而努力。
乙未(2015)年仲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