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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取经人的传奇人生

山水取经人的传奇人生

畅朝辉

写下徐霞客这满纸烟岚的名字,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策杖孤征、栉风沐雨、宿露眠霜的画面,最后凝成了古道西风中一位老者艰难跋涉的背影。

霞客“志在烟霞”。他的心欢跃在山水中,山水鲜活在他的心中。这是一种不羼杂任何功利色彩,由衷的兴趣和无限的热爱。霞客“卧云壑而枕溪流”,甘愿身涉险地,九死而无悔,甘愿抛下亲情、天伦、金钱、功名、健康甚至生命,他是为山水而生,为山水而活的。

霞客实是至情至性,在他眼中,山水更是他的爱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似为我归来妩媚生”。为了他的爱人,他“岂惮往复之烦”;为了他的爱人,他“持草盖履,不以为苦”。云山千叠,关山万重,重山复水声声呼唤,他在赶赴生命中冥冥的一个约会。“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青山白云是霞客最忠实的伴侣,霞客对白云青山有最痴情的追求,这是一份默默契契心灵的感应,这是一种浓浓酽酽化不开的情愫。

对于霞客,人生即山水,山水即人生。霞客堪称丹青圣手,他“工诗,工古文词,更长于游记”,“既锐于搜寻,尤工于摹写”。搜尽奇峰打草稿。霞客胸间吸纳了云山万千,笔底自然流淌出万千云山。他标青点翠,或浓色重彩,或淡墨微痕,或工笔,或写意,为我们绘制了山川万里图的长卷。

霞客笔下的山川风物氤氲着空灵之气,纵横着沧桑之感,已不复是纯粹自然的复制,山水之中已融入他的呼吸,风物之间已饱含他的情愫:“桃花流水,不出人间,云影苔痕,自成岁月”;“桃花历乱,柳色依然,感花事之芳菲,叹沧桑之倏忽”。这是霞客的山川风物,是身心与之合一的大手笔。

我眼中,霞客是一位行者。他永远在路上,夸父逐日——霞客在与时间赛跑。他所处的时间段,明朝已国势凌夷,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旅途多艰。人间的浮世绘光怪陆离,乘人之危、幸灾乐祸、挟需索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不一而足。霞客一路经行,饱尝千般自然的危难,饮尽万种人世的炎凉,径直走进万里蛮烟瘴雨,去直面艰险的刀丛,去穿越困厄的荆棘。

我眼中,霞客更是一名侠客。他行走于快意江湖----山水就是他的江湖。左手执科学的刀,右手擎怀疑的剑,坚毅之气沉于丹田,深怀执著的盖世武功。是一位把那么多俊秀雄奇山水从躲在深山人未识的樊篱中解救出来的大侠,是一位把那么多真容实貌的青山秀水从谬误的迷宫中解救出来的大侠。霞客用双脚踏出真知,才敢于尽说“大话”、“狂语”;才敢于向世俗挑战、向愚昧挑战、向权威挑战。这种历练和内力使他的刀剑更添了威猛之势,更多了凛凛寒光。他说:“非躬至,则郡图犹不足为凭也”;“征事考实,书之不足尽信如此!”

古之侠者,舍生而取义。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长期的旅途劳顿与内外交困,使霞客的生命严重透支,“内功”在一点点丧失。他深知前路多阻,荆棘载途,光是瘴毒这杯慢性毒酒,就足以致命,但他还是眉峰不皱,豪饮而下。“吾荷一锸耒,何处不可埋吾骨耶!”侠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公元1638年,霞客剑指彩云之南这片神奇的土地。滇游时,霞客已五十有二,已过知命之年,但他的生命却再一次勃发,人生似乎才刚刚起步,他“穿棘则身如蜂蝶,缘崖则影共猿鼯”,霞客从高山大川中汲取着不竭的生命之源,释放出惊人的生命力。滇游是霞客旅行人生的重彩,是他采撷的极成熟、极瑰丽的花朵,可谓人书俱老,炉火纯青。《徐霞客游记》现存十卷,滇游占了约一半的篇章,可见滇游在霞客心中的分量。

受丽江土司木增邀请丽江行后,霞客又绕道考察大理等地,此时,他饮下的那杯慢性毒酒开始发作:“余以久涉瘴地,头面四肢俱发疹块……”,“足不良行”。我想,如果不是因“两足俱废”,他的旅屐一定仍会在云南大地叩响,他的文采一定仍会在笔墨中飞扬。

霞客与云南结缘甚深,这里既是霞客“心向往之”的重要目的地,也是他游历生涯终结的地方。多亏了丽江土司木增,“为饬舆从送归”,霞客“遂得生还”。回首旅途,坎坎坷坷、得得失失、生生死死、离离聚聚,拖着伤残、疲惫的身,一个人孤孤独独、凄凄凉凉地回乡。没有功德圆满,没有皆大欢喜,悲欣交集,壮志未已,但霞客无愧于一个真英雄。自古英雄多寂寥,孤独、寂寥甚至遗憾本来就是英雄的影子。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霞客在无为而为中成就了一番伟业,在山水中寻到了最真的自我,悟出了生命的真谛,找到了书写人生最适合自己的方式。霞客以一部啼血之作在世间不朽著作的群山间耸立起一座巍峨的高峰。徐霞客生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卒于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终年五十五岁。他留下了一部伟大的游记,更留下了一种令人感佩的精神。人即是书,书即是人。霞客的游记就是他最好的精神传记。这种精神,惊天地,泣鬼神,是热爱,是执著,是坚韧。热爱蕴涵着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热爱衍生出执著,执著托举着坚韧。我想,一个人有了这种精神力量,就会所向披靡;一个人有了这种精神力量,就能立成一个大写的“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精神力量是超越阶级、民族、国界和时空的,它是全人类永恒的财富。

“山水是地上的文章”,“名胜所在贵乎心得”。霞客饱览名山大川,写下一篇篇读后感,没有人云亦云、亦步亦趋,篇篇原创,处处精彩,以自己特立独行的个性,将独一无二个性化的评论注满了大地的页眉、页脚。

霞客先后两上黄山,留下“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的评语,挥洒意气,大气磅礴。驻足庐山,霞客发出“峰峰各奇不少让,真雄旷之极观也”的赞叹。登临“依岩结构”的山西恒山悬空寺,霞客“仰之神飞”,叹为“天下巨观”。在他,这些奇观异景有的是千万里苦苦追寻、早已在梦里隐现了百遍千遍的钟情,有的则是不期而遇、喜出望外的一场艳遇,于是,成真之时、惊艳之下、不经意间,情不自禁为之击节,为之拍案,为之倾倒,为之销魂,流露的全是毫不掩饰的真性情。

我心中视霞客为鉴赏大家——山水的鉴赏大家。他像对待艺术品般把高山流水细细把玩,以欣赏的眼光看山看水看大自然的一切。霞客还是美食大家,烹饪的大家、品酩的大家。那山、那水、那洞、那湖、那瀑、那树……这些原始的食材,经霞客的手煎炒烹炸,即刻色、香、味、形俱佳,一篇篇游记、一段段评述,堪比一道道美食盛宴,令人齿颊留香。山山水水都在霞客的心胸脑海中安放着、激荡着,挨挨挤挤,山将破空,水欲横溢,想压都压不下,想拦都拦不住,如一粒粒饱满的粮食,在他思想、情感的酒池、酒窖中发酵酝酿,氤氲成一杯杯醇香四溢的佳酿,醉了自己,醉了世界,反过来也醉了令他沉醉的大自然。这佳酿呵,三百余载,历久弥香,我们都在霞客的留香中共陶然。

神州大地,那么多不为人知、不为人道的好山好水,都是一条条未经点睛的巨龙,困于幽蔽,千万年它们默默等待着知己、知音,等待着让它们“点之即飞”的点睛人。山野羊肠路,霞客风尘仆仆地走来,以独具慧眼与高山对话、给大川命名,以神来之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么多的好山好水,烙上了一串串徐氏印记,神州大地,永不磨灭。

后世给予霞客很多赞誉、称号-----旅行家、地理学家、探险家、博物学家、文学家等等,尊称为“游圣”,海内宗仰,围绕《徐霞客游记》和他本人的研究已形成一门“徐学”。徐霞客以对山水近乎拜物教式的虔诚,开创了一个时代。霞客是一个充满了独立自由个性与思想的人。在霞客眼中,山水都是鲜活的生命,他对山水充满了真知、真爱、真情,他在求知中求乐,在求乐中得真知,别无他图,堪称举世无双。将兴趣当作事业去做,将事业融入兴趣之中,如果世上真有永动机的话,那么兴趣就是霞客的永动机。竺可桢对徐霞客有一段极中肯的评价:“纵览十六七世纪欧洲探险家无不惟利是图。其下焉者形同海盗,其上焉者亦无不思攘夺人之所有以为己有……欲求如霞客之以求知而探险者,在欧洲盖世无人焉”。英国著名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史》中称赞霞客的游记“读来并不像是17世纪的学者所写的东西,倒像是一部20世纪的野外勘察记录”。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概括、评价霞客,我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就是“纯”这个字眼儿。霞客有一颗最可宝贵的童心,永不老去,有一颗赤子之心,最纯最真。游于福建,恰逢降雪,“闽中以雪为奇,得之春末为尤奇。”“阴霾尽舒,碧空如濯,旭日耀芒,群峰积雪,有如环玉。”霞客的心似雪景一般明丽、纯净,他“赤足飞腾,良大快也!”他聊发少年狂,天地间无拘无束,投入到自然的怀抱。

霞客为山水和旅游正名,赋予了它们无限的内涵,他告诉我们,人是自然的,天人是合一的,人应当敬畏自然,热爱自然,投身自然的怀抱,这些可以说都是极具现代意义的。毛泽东对徐霞客也推崇备至,他的话充满了感情色彩。1959年,在上海,他曾说:“如有可能,我就游黄河、游长江,从黄河口子沿河而上,搞一班人,地质学家、生物学家、文学家,只准骑马,不准坐卡车,更不准坐火车,一天走六十里,骑马三十里,走路三十里,骑骑走走,一直往昆仑山去,然后到猪八戒去过的那个通天河,翻过长江上游,然后沿江而下,从金沙江到崇明岛。我有这个志向……我很想学明朝的徐霞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徐霞客为中国精神增添了最具活力、最具魅力、最具生命力的一抹亮色。

徐霞客辞世四年后(公元1645年),清军长驱南下,攻破他的家乡江阴,霞客游记手稿遭兵燹劫难,缺失惨重。霞客长子也死于这场战乱。国难、家难祸不单行。应当说游记的手抄本功不可没,是它们使霞客毕生心血得以传世。但即使这样,《游记》仍残缺不全,如《滇游日记一》缺,《南宁日记》缺。徐霞客的知己好友季梦良痛心疾首:“嗟嗟!南宁一郡之名胜,霞客匝月之游踪,悉随断简销沉”;“凡八十七日日记,仍不可得”。

想起了《西游记》中的一段故事:唐僧师徒取经回来的路上,经卷遭水浸,在石上晾晒后,揭的时候残破了。师徒都觉可惜,只有悟空彻悟,说了句真理性的话:“盖天地不全”。《游记》缺失也“盖天地不全”,国难当头,生灵涂炭,印证了历史的某种残酷和不全,《游记》是独一无二的,它的不全永不能续,虽显遗憾,却更加弥足珍贵。

世上没有完全,没有十全十美,就是霞客也有“不全”之处。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他本人就集科学与迷信于一身-----科学多对山水,迷信多对自身,可谓泾渭分明。时辰好不好、出行顺不顺,他“决签”“为三阄请于天”“占卜之”。更有一次,因右脚沾泥的缘故,在溪水中濯足,没几步,他的右脚忽然疼痛不止。霞客认为这是山灵怪罪他,赶紧念佛忏悔,再走十步,疼痛消失。霞客的迷信中透出一分可爱。这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霞客,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我更愿意称霞客为“山水取经人”,他耗尽心力从山水中取出古代中国最缺乏、最宝贵的实践精神与科学精神的“教义”,他用生命驮负着山经水卷,永远在跋涉、跋涉……山水取经人,奉献给我们那么多好山好水,山水也接纳了他的生命,霞客已融入青山绿水中,成为了一道永恒的风景。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作者系上海徐霞客文化中心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