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中凤庆的几个地名考释
许文舟
《徐霞客游记》所记的材料,具有多重的学术研究价值,仅就徐霞客笔下所记的大理地名,对今天的地名学者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这里我们就“游记”中所见的几个凤庆地名,略作考释,不妥之处,请专家指正。
“锡铅”
“又东二里,又东南下者二里,坡尽而锡铅之聚落倚之。”,接下来的时间,徐霞客便在锡铅“先觅得一夫,索价甚贵,强从之,乃南步公馆,即锡铅驿也。按照旧志作“习谦”。土人谓出锡与铁,作‘锡铅’。返饭于肆,亟南由公馆侧浴于温泉,暮返而卧。”
习谦给了徐霞客的第一印象,不是这里熙来攘往的市集,而是离他入住的公馆后面的河边露天温泉。徐霞客入住的公馆,就是后来成为凤庆十景之一的古梅寒驿。《旧志》记载:“驿置锡铅,距城西北80里,旧有古梅数株,寒香欲透,能逢使者前来,月魄初浮,可赠客怀东去。”江西赣州府的张伟铣职居千户,随邓子龙将军平滇,以军功叙议授“驿承”之职,分守锡勐(锡铅、勐佑)二里,世萌永袭。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顺宁知府李文渊(满洲国监生)赋七律一首:石蹬寒莎古道斜,梅花点点映皇华。隔村临水偏疏落,卧雪挡风独聱栎。岂为题诗逢醉尉,漫因折寄失牛车。幽香触动平生癖,尽日淹留卖酒家。以赞古驿寒梅。时隔近300多年,古梅仅剩数根枯节于石缝中,驿堂早已换新装。
古老的锡铅(今习谦)约近二千年的悠久历史,古商朝为滇西南蒲蛮地,便有人类在这里生存,繁衍生息。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王请求归附汉王朝,以哀牢王连辖地设哀牢、博南二县,锡铅属哀牢县(当时有濮蛮人居住,尚存濮蛮坟古墓遗迹)早在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建立土府后,元府辟为集。本地有一条石龙伸向两河温泉顶端,古人遂择属龙和属狗为街天,在石头头上赶街,并取名为“龙狗街”,以托对石龙的恩泽,使之千秋相传,历史相沿。
据《广志驿》载,明末(公元1505),云南开始炼金、银、铜、铁、锡、铅铸造钱币器皿。古人以它盛产锡和铅而改“龙狗街”为“锡铅街”,沿用数百年。因锡和铅系金属五宝,质硬,民国28年(1939)邑人文生赵连城敲析其铅和锡,硬乎,软乎,软硬皆兼,为劝勉后人勿做庸俗之徒,应发奋好学,进取向上,取音易字更改为今日的“习谦”,意寓“习”字有羽毛会飞腾又谦虚(谦逊)。徐霞客于1639年8月6日的日记写道:“有茅茨丛于北岗上,此为锡铅街子”。
习谦现在是勐佑镇一个村。地处云南省凤庆县勐佑镇西边,已实现通水,通电,通路,通电视,通电话,无路灯,到镇道路为柏油路,距镇政府所在地7公里,距县城44公里,交通方便。全村国土面积34.14平方公里。
“望城关”
“从冈平行二里,又稍下一里,前有一峰中道而突,穿其坳而上,约一里,有一二家倚坡东,是为望城关,从东南壑中遂见郡城故也”。
据《顺宁府志.雍正》记载:“在府西北二十五里,往永昌大道,雄峙于半山高阜处,俯瞰新旧两城,民廛烟树,如列掌中”。清代郡人张也良有诗道:“凭高望远见城闉,双凤峰前雉堞新。烟树参差围玉带,人家次弟叠鱼鳞。署当翠柏阴森地,官是青藜夜照人。景物而今增气色,四山遥映倍嶙峋。”
现在,这个地方仍然叫望城关,可是有谁能想到,当年徐霞客在此驻足,对这个在壑谷中便能望见府城的山头充满了幻想。从望城关到府城是十里,均是逶迤下坡,路倒也渐渐宽起来。坡脚到府城新城的北门,足有二里。在徐霞客笔下,南北东西的挪移,山高水长的里数,都是他丈量大地书写行程的量化方式。后人可以在他理性的书写里找到回溯性视角、带入性视角与前瞻性视角。
而今的云保公路穿望城关而过,在这里,已建了亭台,供过往人休憩观赏。在旁的茶园经过“低改高”(低产改高产)系列措施,早已成为茶乡凤庆的样榜茶园,是生产著名的滇红茶的优质原料基地。当然,384年前路过此地的徐霞客,他的眼前一定是荒烟蔓草,荆棘当道,但徐霞客的心情一定是兴奋不已的,因为在习谦踯躅三日,他终是见到了府城。
“龙泉寺”
八月初七这一天,徐霞客抵达龙泉寺,吃过饭徐霞客在日记里写道:“有水一泓,不盈不竭,从龙王法座下洑流而出,漾为涟漪。绿肥影聚,泉石掩映。”第二次投宿龙泉寺,是徐霞客从云州返回的当天,即八月初十一日,“觅夫未得,山雨如注,乃出南关一里,再宿龙泉寺。”
这座明天启四年(1624)年修建的寺庙,原是土府勐氏的园亭。康熙三十三年(1694),知府徐欐重修。内有十王殿、斗母宫,旁有龙泉,伏流而出,清冽异常,不盈不固,有龙湫泛月之景。兵燹毁,光绪五年(1879),僧真檀重建大殿,两庑、文楼。十三年(1887),绅士重建水阁、大门,修筑围墙。“春则花明柳暗,游人坐以清心;秋当月涌星沉,知者喜其无垢”,这是龙泉寺的美。龙泉寺基,即猛廷瑞所居之园也,从西山垂陇东下。寺前有塘一方,颇深而澈,建水月阁于其中。其后面塘为前殿。前殿之右庭中皆为透水之穴,虽小而所出不一。又西三丈,有井一圆,颇小而浅,水从中溢,东注塘中淙淙有声,则龙泉之源矣。前殿后为大殿,余之所憩者,其东庑也,皆开郡后所建。旧城即龙泉寺一带,有居庐而无雉堞。新城在其北,中隔一东下之涧。其脉亦从西山垂陇东下,谓之凤山。府署倚之而东向。余入其堂,欲观所图府境四止,无有也。民国时改建龙泉小学。1952年改作凤庆县造纸厂。
现在,龙泉寺只有一井还在,不过行将枯竭,要不是善心人保护,早就应该不存在了。“十二日饭于龙泉。命顾仆入城觅夫,而于殿后静室访讲师。既见,始知其即一苇也。为余瀹茗炙饼,出鸡葼松子相饷。坐间,以黄慎轩翰卷相示,盖其行脚中所物色而得者。下午,不得夫,乃迁寓入新城徐楼,与蒙化妙乐师同候驼骑”。
因为是他乡遇故知,所以徐霞客受到一苇的热情款待。既喝烤茶还吃鸡葼。鸡葼可是徐霞客的最爱哦!《旧志》载:“顺宁多鸡葼,以形似名,六七月大雷雨后生沙土中,或在松间林下,新鲜者多蚁虫,间有毒,出土一日即宜采,过二三日即腐败,香味俱减矣。盐面脯之,晒干寄远,以充方物。或熬液为油,味尤香美。亦作㙡,集韵,㙡,土菌也。㙡者,鸟飞而缩足之象,取其形,生处蚁聚丛桶,盖以其味香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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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罐窑”与“象庄”
“由桥南里余,渐西南上东突之坡。上一里,村庐夹道,倚西山东向,有长窑高倚西坡,东下而西上,是为瓦罐窑”。
过了归化桥,徐霞客见到了成排的瓦窑,桶粗的黑烟四起,那便是一个叫瓦罐窑的村子,村名沿用至今,但早已没有窑窟与瓦坯。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现代建筑,诠释着乡村振兴的要义。瓦罐窑村名沿用至今,现在是凤山镇等上村的一个小组。交通便利,昔日的农村已成为商业气息颇浓的城郊。
“又东南五里,冈头有村,倚西冈东向,是为象庄,此未改流时土酋猛廷瑞畜象之所也。”
往东五里,冈头有村子,背靠西冈面向东,这就是象庄,现仍沿用明朝的村名,但已是一条人气很旺的街子。徐霞客肯定又是一番打探,得知这个地方之所以叫象庄,是未改设流官时土人酋长猛廷端养象的处所。象庄现在是洛党镇厚丰村一个小组,象庄街历史悠久。
“鹿塘”
“二里,抵西坳下,折而循南冈东上。盘嘴而南,六里,有坊倚路左,其上有村,曰安乐村。又东南四里,稍下,有村倚西坡东向,是为鹿塘。自归化桥渡溪右。循西界山行,其南支峰东突,溪流盘峡中;至鹿塘,其下壑稍盘而开,田塍益盛,村庐之踞东西两山者甚繁,而西坡之鹿塘尤为最云。时日才下午,前无宿店,遂止邸楼作记”。
徐霞客游记里的“鹿塘”即为现在的洛党镇政府所在地。傣语“洛”为塘,“党”为路,意即大路水塘边。1949年之前,为邦平镇。1988年3月,撒区建乡,2020年4月,撒乡设镇。
曾经有过许多驿站和驿铺,它们在历史的长河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以邮驿任多寡而设,少设铺,多设站,是古代驿站和驿铺设置的标准。其功用是保障过客食宿。徐霞客游记里没有鹿塘更多的记录,但作为一部真实的记录,徐霞客游记让我完成了一次历史与现代的渊源会晤。查阅《顺宁府志》,康熙年间的市肆里,早已有“洛党街”的情况。在邮铺方面,也有“乐(洛)党”的记述。在铺递方面,也有“府前铺至洛党五十五里,洛党铺至大兴寺三十里,设铺司二名,岁给工食谷五十二石”的记录。我在想,会不会是徐霞客将当地人口中的“洛党”误听为“鹿塘”了?因为除了徐霞客游记,我再也找不到把洛党称为“鹿塘”的地方。
“把边关”
徐霞客游记载:“初九日平明,饭而行。仍循西界山南行,八里,西界山忽横突而东,大溪乃东北折入峡,有小溪自西南山腋来合。乃舍大溪,溯小溪南半里,东度小溪石桥,又南半里,有村三四家倚南山东坳。由南山蹑西坳而上,一里,南逾东突之脊,有茅屋三楹踞脊间,是为把边关,有两三家傍之居,即西山之东突者,而溪流则绕其东峡而南焉”。
徐霞客从云县来回都在把边关烧汤吃饭。
《明史.地理志》:“顺宁府南有把边山,中有把边关”。旧《云南通志》:“在城南六十余里。”又,云南旧《通志》:“在府南五十里,往云州孔道,两山夹谷,中避旅途,关际横出一冈,宛然天设门户,亦通蒙景二府,为郡之抗扼地也。”把边关系古时顺宁“三关四大铺”(把边关、等腊关、望城关,中和铺、磨老铺、麻梨铺、安石铺)之一。
把边关还在,当年三四户人家的孤村现在成了三十多户人家的寨子。把边关略作改动, 称为“把边寨”。
“东山寺”
“又二里而东山寺倚东山西向,正临新城也。入寺,拾级而上。正殿前以楼为门,而后有层阁,阁之上层奉玉帝,登之,则西山之支络,郡堞之回盘,可平揖而尽也。下阁,入其左庐,有一僧曾于龙泉一晤者,见余留同饭。既饭而共坐前门楼,乃知其僧为阿禄司西北山寺中僧也,以听讲至龙泉,而东山僧邀之饭者。为余言,自少曾遍历挝龙、木邦、阿瓦之地,其言与旧城跛者、新城客商所言,历历皆合。下午乃出寺。一里,度东门亭桥,入顺宁东门。觅夫未得,山雨如注,乃出南关一里,再宿龙泉寺”。
东山寺,旧称万祥寺,位于县城东半公里。土府勐效忠建于嘉靖年间,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僧人广照重修,清光绪5年(1879)僧人真檀重建大殿、两厢、大门,以后历年绅士捐资补修并添建戏楼、客厅、北花园等。江宁人杨振赞颂该寺,曰:“策马东山路,阴阴见树林,僧来知寺近,桥回识泉深。飞阁鸣山雨,清烟荡远岭,对兹清万虑,原酒托狂吟”。50年代后该寺被改作粮仓,1984年落实宗教产房后归还宗教,1985年凤庆道教协会在此成立,恢复宗教活动,近年来,寺院不断集资,并扩大和修缮了寺院,现为凤庆道教活动的中心场所。
在就东山寺的左侧客房,徐霞客看见一个正在翻阅经书的僧人似曾相识,原来,是在龙泉寺开斋吃饭时见过一面。僧人很是客气,见到徐霞客就约着一起吃饭。饭后两人又来到门楼,一聊才知道这位僧人来自鲁史西北的松鹤山寺,是因为听经来到龙泉寺的,东山寺的和尚见他很投缘,就把他从龙泉寺约到了东山寺。这位僧人很会说话,聊天中就把他年少时曾到过的缅甸等地的故事讲得异常精彩。两人相谈甚欢,直到下午徐霞客才离开东山寺。东山寺果真是个好地方,走过放生池,徐霞客不由得频频回首。
东山寺现在是凤庆县道教协会所在地。也是一处让人留连忘返的打卡处,这里春有百花秋有月,更有映月的池塘与参天古木。每到此,让我都不禁想起曹胤昌《秋日东山寺次米太守韵》的诗来:“山行十里见人家,山畔泉香客煮茶。竹引水声穿佛堂,梦随灯影入梅花。僧烧粪土堆红雪,鸟上灵崖看碧纱。长夜酒干天不亮,一林枯木噪寒鸦。”
“高简槽”
“又下三里,过一村,已昏黑,又下二里,而宿于高简槽,店主老人梅姓。颇能慰客,特煎太华茶饮予。”
抵达高简槽(今高枧槽)时,天已昏黑,便宿在高简槽。店主老人姓梅,很能安慰客人,特意煎了太华茶来给他品饮。因为等马帮收取银款,徐霞客在城里起脚晚,到高枧槽已晚。《顺宁府志》记载:府前铺至高枧槽六十五里,设铺司三名,岁给工食谷七十八石。”清康熙年间,设高枧槽行署,“旧有大门一座,大堂三间,住宅三间”。
高枧槽现为大寺乡马庄村一个小组。在一个风歇雨收的下午,我来到高枧槽,试图从徐霞客游记里的蛛丝马迹,了解384年前那一碗太华茶的故事。我的眼前总是浮现起那位适意与从容的梅姓老人,想想那是兵荒马乱的明末,向晚还能开店迎客,一定是笃定而自信的,才能与一位陌生人谈笑风生。虽然长于理性叙事,拙于感情抒情的徐霞客没能将两人喝太华茶的场景扩容与放大,但惜墨如金的记述里,仍然能感受到旺火烹煎的茶香。现在,高枧槽村的每家每户都在客房留有火塘,几只茶罐一律放在旁边,就是放茶的用具也是老式的竹编,时间之水穿石之力,并没有削减茶文化的传承,人们依旧热情好客,以烹煎一壶茶的方式接续万千根脉。当然,后人无论如何是感受不到太华茶厚重的茶气与浓郁的香息了,只能靠臆想与推测,感受徐霞客这一晚的到访。对于渐行渐远的村庄,她的世俗化程度随着惊人的现代化的抵达而提速,既然乡土中国已经在巨变与出新,我们就不能总蜷在过往里念旧。只要精神上抵达,便也成为风景。
凭徐霞客日记里“店主”一词,就知道这位梅姓老人不一定是高简槽本地人。所谓的太华茶,也并非本地的产品。而“煎太华茶”一说,证明当时烹茶的办法是土法煎烹,大概也就是将茶叶放在土罐子里,借着火焰炒熟再冲入沸水。据《滇海虞衡志》记载:“又顺宁有太平茶......大理有感通寺茶,省城有太华寺茶,然出不多,不能有普洱之盛。”《滇系》也记载:“云南府属太华茶,出太华山,色味似松萝而性较寒。”由此可以肯定,太华茶不是凤庆所产,但能说明茶叶产品,在当时交往已很普遍。清·师范《滇系》(1807)也有记载:“异产:云南府属太华茶,出太华山,色味俱似松萝,而性较寒。云南府属之“府”是明代所设之“云南府”,说明云南明清所产之茶叫太华茶。”《滇略》:“昆明之泰华,其雷声初动者,色香不下松萝。”说明太华茶实为昆明地区所产的同一个茶。顺宁距昆明太华山山川遥远,二者恐非一茶。经查《滇略顺宁杂著》称“太平寺为顺宁郡禅林第一寺,其岩谷间有茶,即名太平茶,味淡而微香, 较普洱茶质稍细,色亦清,邻郡多购,觅见每岁所产只数十斤,不可多得。”由此可知,在顺宁,徐霞客所喝的茶是太平茶,不是太华山之太华茶,一或是他误听,也可能是笔误。
“三台相井”
“曲折上者甚峻,六里,始有数十家倚坡坪而居,是为三台山,有公馆焉”。
三台山,现在属于鲁史镇新塘村一个小组,由于小湾电站大坝回水的原因,早已不复存在,但其周遭的古驿道尚有断断续续的遗迹可考。离三台山不远的地方,是历史上有名的马站,徐霞客游记里写道:“又蹑蹬三里,有坊,其冈头为七碗亭者。冈之东,下临深壑,庐三间缀其上,乃昔之茶庵,而今虚无人矣。”可惜由于历史的原因,这里的茶庵也好,三碗亭也罢,都徒有虚名了。人去楼空,反映出明末的萧条与冷清。
说到三台山,便想起清代进士蒙化人陈于宸曾写过《三台山》的诗。
“削壁临江势莫跻,三台回眺斗星低。宵征路间云中狗,露宿魂惊天外鸡。椎凿工施夸窈渺,文章风力款依稀。行行喜说康庄近,不复崎岖蹶马蹄。”
关于三台山,据《云南统志》记载:“在顺宁县东北一百里。山势高峻,最高处可望苍山。上有三台相井。”《旧志》记载:汉武后平蛮,分兵于此,行阵苦无水,有人见一老媪,指地得泉,味殊甘冽。固呼为观音井,亦曰三台相井。”关于三台相井,《顺宁府志》记载:“在三台山东北百里,《旧志》谓:汉武侯平蛮,分兵至此,行阵苦无水,有人见一老媪,指地得泉,味殊甘冽。因呼为观音井,亦曰三台相井”。
明知府张鹤塘《登三台山俯视澜江》写道:“直上三台天际头,乾坤中划大江流。树藏烟雾晴犹丽,崖锁风霜夏亦秋。佛念孤忠曾凿井,龙安盛世不惊舟。登高日近扶桑远,海国何处万里游?”清朝诗人程梦泰写道:“插天高莫极,况复道纡回。千盘之字路,万仞叠书台。马首冲云上,人踪踏雪来。王尊曾有意,挥手入三台。”
从鲁史镇新塘村到三台相井,得走4.5公里山路。昔日的茶马古道已淹没在岁月的荒寒里,若不是刻意寻访,断然已不清楚这里曾经的熙来攘往。所幸,三台相井还在,尽管周遭杂草丛生荆棘满地,却有善心人将水井掏洗干净,添碗加杯,让过往的人能喝上甘甜的泉水。
“阿禄司”
“三里,蹑冈头,有百家倚冈而居,是为阿禄司”。
三里,登上冈头,有百来户人家紧靠山冈居住,这是阿禄司。阿禄司盘踞在山冈突起之处。它的西面远山高高排列,自北往南纤曲,那就是万松岭、天井铺往南下延的山脊,傍着澜沧江往南延;它北面乱山杂沓,其中有一峰特别突出,向当地人打听,那就是猛补者的后山,山侧有寺院,而大路从那里经过。徐霞客在此烧汤吃饭,等待马帮。马帮下午才到,因为前方无水草,便停下住宿。这天是中秋节,徐霞客事先从顺宁府买了一个烧饼,把它揣在怀中作为赏月的食品,但月亮被乌云遮住,竟自睡下了。
阿禄司, 即现在的鲁史。
鲁史古称“阿鲁司”或“阿禄司”,最早见于《徐霞客游记》。彝族是这儿的土著民族,阿鲁为彝语,有马帮经常出入的小城镇之意,司是地方行政管理机构。阿鲁司官衙旧址:明万年26 年(1598 年)设阿鲁司巡检司时的办公地点遗址,史称“衙门”,是明代顺宁府设在夹江地区的行政管理机构,该院大门朝北,直通四方街,正厅为一幢3 层7 格21 间的土木结构平房,左右有厢房,内置花台,现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是明顺宁府设在江北(永新、鲁史、诗礼、新华)片区的军事行政管理机构,也是古镇的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读音的接近,民国以后阿鲁司被世人简称为鲁史。鲁史古驿道在唐宋时便是南方丝绸之路的一条支线,清朝民国时为茶马古道。它是集贡道、官道、军道、商道于一体的交通要道,而鲁史茶马古驿道形成于1302 年,距今700 多年。据《顺宁县志》记载,自古以来,鲁史为顺宁通往蒙化(今巍山)、下关、昆明的必经之路。古驿道南北横贯其境,并设铺司,传递官方公文。鲁史镇从1598年设立地方行政管理机构辟街场至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
鲁史古镇居于明清以前国内与东南亚国家商贸往来的丝绸古道上,清末民国时期为茶马古道的一个中间驿站。由于地理位置的险要,南有澜沧江之阻,北有黑惠江之隔,东南北三面环水,天然屏障,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是内地通往边境的一处关津要塞,又是古代顺宁府的北大门。历史上由于改朝换代的战争,内地的汉民族被迫迁移边疆屯田戍边,通过鲁史时,发现这里环境气候好,又在交通要道上,于是他们选择在这里落籍定居。
“新牛街”
“水由桥东破峡北出,路从桥北逾冈而上。其冈东绾溪口,有数家踞其上。从其北下,复随溪行西岸,曲折盘坞十二里,有百家之聚踞冈头,东临溪口,是为新牛街”。
新牛街,即为现在的犀牛街。黑惠江由西向东逶迤而来,与由南向北而流的黑河相汇,两水相汇处的灵宝山脉终端像一头不堪酷热的犀牛伸长脖子向江中汲水,又像一头卧伏的犀牛在昂首眺望东山升起的一轮明月。无论是犀牛汲水还是望月,叫人一看真的惟妙惟肖,令人不禁为第一位命名人的想象力叫绝。茶马古道“顺下线”由这头“犀牛”的脊背上横跨渡过黑惠江,这个渡口就叫犀牛渡。
历史上的犀牛曾经是一个重要的驿站。早在清王朝的科举时代,就出现了举人张尚志为代表的文化人。现在的犀牛街早已因小湾电站的回水基本搬迁,但作为古驿站的重要建筑物,犀牛戏楼还在,历史上有名的太平寺还在。街上还有一栋可凭栏赏江景的三坊楼台一庭院的民国时“镇公所”还在。
“僧隐庵”
“又东北盘崖麓而上,二里而下。半里,忽涧北一崖中悬,南向特立,如独秀之状,有僧隐庵结飞阁三重倚之。大路过其下,时驼马已前去,余谓此奇境不可失,乃循回磴披石关而陟之,阁乃新构者,下层之后,有片峰中耸,与后崖夹立,中分一线,而中层即覆之,峰尖透出中层之上,上层又叠中层而起。其后皆就崖为壁,而缀之以铁锁,横系崖孔,其前飞甍叠牖屋脊飞翘,窗户重叠洞开,延吐烟云,实为胜地,恨不留被崑包袱于此,倚崖而卧明月也。隐庵为瀹茗留榻,余恐驼骑前去不及追,匆匆辞之出。此岩在特出崇峰东南峡中,登其阁,正南对双突之门。门外又见一远峰中悬,圆亘直上如天柱,其地当与澜沧相近,而不知为何所。隐庵称为钵盂山,亦漫以此岩相对名之耳;又谓在江外,亦不辨其在碧溪江名外,抑在澜沧外也”。
徐霞客游记里的“僧隐庵”,即现在的茶房寺。茶房寺,在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牛街乡爱国村委会境内,澜沧江重要支流———黑潓江江东岸的笔架山麓,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岩,名叫蜢璞岩,茶房寺就建在蜢璞岩的悬崖峭壁中间的一横台上,寺为亭阁式建筑,建筑风格独特,共有三层,三面出阁架斗,一面无阁,紧依崖壁,从下至上,一阁比一阁小。临岩一面紧依岩壁,屋架用大铁环紧紧扣在峭壁的岩孔中。整座寺悬挂于悬崖峭壁上,凌空霄汉,奇险万状。远看就像镶嵌在峭壁上的一座琼楼玉宇,显得高峻奇险,给人一种扑塑迷离的感觉。
说到茶房寺,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一是明代户部尚书龚彝。龚彝,字和梅,明代顺宁府(今凤庆)人。他年轻时好读喜静,于是就在蜢璞岩上修建了一座小楼刻苦钻研,读书习文。于明天启四年(1624年)考取举人,第二年连捷进士,任南京兵部员外郎,次升郎中,后转任户部尚书。二是清末,蒙化府(今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文人毛健在龚彝就读成名和隐居之所的茶房寺立石碑,上书“明户部尚书龚和梅读书和隐居处”,以此彰扬龚彝高风亮节的精神品质,并在蜢璞岩上题书《吊龚尚书》诗一首,诗云:
国破身囚痛桂王,鲁戈无力返西阳;
银苍已失江山色,金碧皆沉日月光。
殉难甘同明祚尽,捐生怕见故居亡;
忠臣缺笔遗忠烈,我溯前徽补赞扬。
“桫松哨”
“由其东又上坡,二里,登东冈。又东北迢遥而上,八里而至桫松哨。是哨乃东来之脊,西度而起为特出崇峰,南尽于碧溪江东北岸,是为顺宁东北尽处,与蒙化分界者也,以岭有桫松树最大,故名”。
桫松哨,现为牛街乡杉松哨村。我是从巍山逆茶马古道“顺下线”而行,在杉松哨村我采访了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知道徐霞客从村子里走过,在他们记忆里,这里是一个山上茂林修竹,灌木野草;山谷里流水潺潺,云雾缭绕的地方。看着逶迤的山路,眼前是一位阔脸慈眉的男人,拄着手杖, 溯山涧而上,带着书籍、衣屐,也带着一身病痛,在杉松哨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地名的由来,也解释得清清楚楚,就因为几棵桫松与一个哨塘。倚栏而望,远山参差耸立,眼前是正在歇息的马帮,吃饭上料好不热闹。读到这里,又一次与徐霞客老人家相遇,仿佛看到了他带着明朝的往事与风声,依然站立于此,极目山水,远眺古今,山的余脉缓缓而来,为了赶路,他不能在此长歇,也就略去了饶有兴致地观察。实际上,这时的徐霞客已染病在身,但他怎能停下来呢?无论窄肩宽胸,都得承受。几天后抵达鸡足山,他才写道:“二十九日为弘辨师诞日,设面甚洁白。平午,浴于大池。余先以久涉瘴地,头面四肢俱发疹块皮肤上出现的病变斑块,累累丛肤理间,左耳左足,时时有蠕动状。半月前以为虱也,索之无有。至是知为风,而苦于无药。兹汤池水深,俱煎以药草,乃久浸而薰蒸之,汗出如雨。此治风妙法,忽幸而值之,知疾有瘳病愈机矣”。这样,桫松哨也好,顺宁府也罢,都只能是徐霞客风癫雨狂的旅途之上的一处过往了。
虽然尽其所能,对《徐霞客游记》中的凤庆地名进行考释,但由于资料有限,一些地名还是无法考释。比如八月初八日徐霞客在游记中写道:“折而循南冈东上,盘嘴而南,六里,有坊倚路左,其上有村,曰安乐村”。终是不知此村后来的名称与所处。次日下午,徐霞客过把边关后,到云州的路出现两条,“一里余,路分两岐,一条南下峡者,为渡溪往新城道,一西南循岭者,为翁溪往旧城道”,这时一个村子出现了,它叫翁溪。“乃由溪西西南循山行,复入坡塍,一里,东南上东突之坡。又二里,有村倚西山岭上,是为翁溪村”。(顺宁府志里记载的是“翁起”)按地理位置推演,这个翁溪村肯定是今天的大兴村,但当时徐霞客看见的是大兴村的龚家弯还是另外的寨子不得而知。接下来还有“顺德堡”,“二里,有数家分庐坞中, 是为顺德堡”。以及接下来的“壑中诸庐,函宗地名最大,倚西山而居壑中。”都有等考释与探讨。
徐霞客身上散发着孤勇者的气质,他凭借勇气、耐力和探求精神,探寻着人世的未知。从父亲死后与母亲顶门立户,到母亲走后的万里遐征,到凤庆已是他的尾声了。这时候的徐霞客早已穷病交加,而他所记录的凤庆,差不多就成了他的绝笔。当我再次捧读《徐霞客游记》,福中知福,所以,重走徐霞客走过的路就变得更有意义。
(许文舟 中国作协会员 中国徐霞客研究会理理 临沧市作协副主席 通联:云南省凤庆县凤山镇东城社区阳光花园六栋二单元 电话:18988306285)